晉紀十六
原文:
起著雍困敦,盡重光單閼,凡四年。
顯宗成皇帝上之下
◎ 咸和三年戊子,公元三二八年
春,正月,溫嶠入救建康,軍于尋陽。
韓晃襲司馬流于慈湖;流素懦怯,將戰(zhàn),食炙不知口處,兵敗而死。
丁未,蘇峻帥祖渙、許柳等眾二萬人,濟自橫江,登牛渚,軍于陵口。臺兵御之,屢敗。二月,庚戌,峻至蔣陵覆舟山。陶回謂庾亮曰:“峻知石頭有重戍,不敢直下,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;宜伏兵邀之,可一戰(zhàn)擒也?!绷敛粡?。峻果自小丹楊來,迷失道,夜行,無復(fù)部分。亮聞,乃悔之。
朝士以京邑危逼,多遣家人入東避難,左衛(wèi)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(nèi)。
詔以卞壸都督大桁東諸軍事,與侍中鐘雅帥郭默、趙胤等軍及峻戰(zhàn)于西陵。壸等大敗,死傷以千數(shù)。丙辰,峻攻青溪柵,卞壸帥諸軍拒擊,不能禁。峻因風縱火,燒臺省及諸營寺署,一時蕩盡。壸背癰新愈,創(chuàng)猶未合,力疾帥左右苦戰(zhàn)而死;二子、盱隨父后,亦赴敵而死。其母撫尸哭曰:“父為忠臣,子為孝子,夫何恨乎!”丹楊尹羊曼勒兵守云龍門,與黃門侍郎周導(dǎo)、廬江太守陶瞻皆戰(zhàn)死。庾亮帥眾將陳于宣陽門內(nèi),未及成列,士眾皆棄甲走,亮與弟懌、條、翼及郭默、趙胤俱奔尋陽。將行,顧謂鐘雅曰:“后事深以相委。”雅曰:“棟折榱崩,誰之咎也!”亮曰:“今日之事,不容復(fù)言。”亮乘小船,亂兵相剝掠;亮左右射賊,誤中柁工,應(yīng)弦而倒。船上咸失色欲散,亮不動,徐曰:“此手何可使著賊!”眾乃安。
峻兵入臺城,司徒導(dǎo)謂侍中褚翜曰:“至尊當御正殿,君可啟令速出。”翜即入上閤,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;導(dǎo)及光祿大夫陸曄、荀崧、尚書張闿共登御床,擁衛(wèi)帝。以劉超為右衛(wèi)將軍,使與鐘雅、褚翜侍立左右,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。時百官奔散,殿省蕭然。峻兵既入,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,呵之曰:“蘇冠軍來覲至尊,軍人豈得侵逼!”由是峻兵不敢上殿,突入后宮,宮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見掠奪。峻兵驅(qū)役百官,光祿勛王彬等皆被捶撻,令負提登蔣山。裸剝士女,皆以壞席苦苫草自鄣,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;哀號之聲,震動內(nèi)外。
初,姑孰既陷,尚書左丞孔坦謂人曰:“觀峻之勢,必破臺城,自非戰(zhàn)士,不須戎服?!奔芭_城陷,戎服者多死,白衣者無他。
時官有布二十萬匹,金銀五千斤,錢億萬,絹數(shù)萬匹,他物稱是,峻盡費之;太官惟有燒馀米數(shù)石以供御膳。
或謂鐘雅曰:“君性亮直,必不容于寇仇,盍早為之計!”雅曰:“國亂不能匡,君危不能濟,各遁逃以求免,何以為臣!”
丁巳,峻稱詔大赦,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。以王導(dǎo)有德望,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。祖約為侍中、太尉、尚書令,峻自為驃騎將軍、錄尚書事,許柳為丹楊尹,馬雄為左衛(wèi)將軍,祖渙為驍騎將軍。弋陽王羕詣峻,稱述峻功,峻復(fù)以羕為西陽王、太宰、錄尚書事。
峻遣兵攻吳國內(nèi)史庾冰,冰不能御,棄郡奔會稽,至浙江,峻購之甚急。吳鈴下卒引冰入船,以蘧蒢覆之,呤嘯鼓枻,溯流而去。每逢邏所,輒以杖叩船曰:“何處覓庾冰,庚冰正在此。”人以為醉,不疑之,冰僅免。峻以侍中蔡謨?yōu)閰菄鴥?nèi)史。
溫嶠聞建康不守,號慟;人有候之者,悲哭相對。庾亮至尋陽,宣太后詔,以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。嶠曰:“今日當以滅賊為急,未有功而先拜官,將何以示天下!”遂不受。嶠素重亮,亮雖奔敗,嶠愈推奉之,分兵給亮。
后趙大赦,改元太和。三月,丙子,庾太后以憂崩。
蘇峻南屯于湖。
夏,四月,后趙將石堪攻宛,南陽太守王國降之;遂進攻祖約軍于淮上。約將陳光起兵攻約,約左右閻禿,貌類約,光謂為約而擒之。約逾垣獲免,光奔后趙。
壬申,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。
庾亮、溫嶠將起兵討蘇峻,而道路斷絕,不知建康聲聞。會南陽范汪至尋陽,言“峻政令不壹,貪暴縱橫,滅亡已兆,雖強易弱,朝廷有倒懸之急,宜時進討?!睄罴{之。亮辟汪參護軍事。
亮、嶠互相推為盟主,嶠從弟充曰:“陶征西位重兵強,宜共推之?!睄饲捕阶o王愆期詣荊州,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。侃猶以不豫顧命為恨,答曰:“吾疆場外將,不敢越局?!睄艺f,不能回;乃順侃意,遣使謂之曰:“仁公且守,仆當先下?!笔拐呷ヒ讯?,平南參軍滎陽毛寶別使還,聞之,說嶠曰:“凡舉大事,當與天下共之。師克在和,不宜異同。假令可疑,猶當外示不覺,況自為攜貳邪!宜急追信改書,言必應(yīng)俱進;若不及前信,當更遣使?!睄馕?,即追使者,改書;侃果許之,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嶠。嶠有眾七千,于是列上尚書,陳祖約、蘇峻罪狀,移告征鎮(zhèn),灑泣登舟。
陶侃復(fù)追龔登還。嶠遺侃書曰:“夫軍有進而無退,可增而不可減。近已移檄遠近,言于盟府,刻后月半大舉,諸郡軍并在路次,惟須仁公軍至,便齊進耳。仁公今召軍還,疑惑遠近,成敗之由,將在于此。仆才輕任重,實憑仁公篤愛,遠稟成規(guī);至于首啟戎行,不敢有辭,仆與仁公,如首尾相衛(wèi),脣齒相依也??只蛘卟贿_高旨,將謂仁公緩于討賊,此聲難追。仆與仁公并受方岳之任,安危休戚,理既同之。且自頃之顧,綢繆往來,情深義重,一旦有急,亦望仁公悉眾見救,況社稷之難乎!今日之憂,豈惟仆一州,文武莫不翹企。假令此州不守,約、峻樹置官長于此,荊楚西逼強胡,東接逆賊,因之以饑饉,將來之危,乃當甚于此州之今日也。仁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,參桓、文之功;退當以慈父之情,雪愛子之痛。今約、峻兇逆無道,痛感天地,人心齊壹,咸皆切齒。今之進討,若以石投卵耳;茍復(fù)召兵還,是為敗于幾成也。愿深察所陳!”王愆期謂侃曰:“蘇峻,豺狼也,如得遂志,四海雖廣,公寧有容足之地乎!”侃深感悟,即戎服登舟;瞻喪至不臨,晝夜兼道而進。
郗鑒在廣陵,城孤糧少,逼近胡寇,人無固志。得詔書,即流涕誓眾,入赴國難,將士爭奮。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嶠曰:“或聞賊欲挾天子?xùn)|入會稽,當先立營壘,屯據(jù)要害,既防其越逸,又斷賊糧運,然后清野堅壁以待賊。賊攻城不拔,野無所掠,東道既斷,糧運自絕,必自潰矣。”嶠深以為然。
五月,陶侃帥眾至尋陽。議者咸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;亮甚懼,用溫嶠計,詣侃拜謝。侃驚,止之曰:“庾元規(guī)乃拜陶士行邪!”亮引咎自責,風止可觀,侃不覺釋然,曰:“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,今日反見求邪!”即與之談宴終日,遂與亮、嶠同趣建康。戎卒四萬,旌旗七百馀里,鉦鼓之聲,震于遠近。
蘇峻聞西方兵起,用參軍賈寧計,自姑孰還據(jù)石頭,分兵以拒侃等。
乙未,峻逼遷帝于石頭。司徒導(dǎo)固爭,不從。帝哀泣升車,宮中慟哭。時天大雨,道路泥濘,劉超、鐘雅步侍左右。峻給馬,不肯乘,而悲哀慷慨。峻聞而惡之,然未敢殺也。以其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、殿中監(jiān),外托宿衛(wèi),內(nèi)實防御超等。峻以倉屋為帝宮,日來帝前肆丑言。劉超、鐘雅與右光祿大夫荀崧、金紫光祿大夫華恒、尚書荀邃、侍中丁潭侍從,不離帝側(cè)。時饑饉,米貴,峻問遺,超一無所受,繾綣朝夕,臣節(jié)愈恭;雖居幽厄之中,超猶啟帝,授《孝經(jīng)》、《論語》。
峻使左光祿大夫陸曄守留臺,逼近居民,盡聚之后苑;使匡術(shù)守苑城。
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,侃以為長史。
初,蘇峻遣尚書張闿權(quán)督東軍,司徒導(dǎo)密令以太后詔諭三吳吏士,使起義兵救天子。會稽內(nèi)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將軍,使將兵一萬,西渡浙江。于是吳興太守虞潭、吳國內(nèi)史蔡謨、前義興太守顧從等皆舉兵應(yīng)之。潭母孫氏謂譚曰:“汝當舍生取義,勿以吾老為累!”盡遣其家僮從軍,鬻其環(huán)珮以為軍資。謨以庾冰當還舊任,即去郡以讓冰。
蘇峻聞東方兵起,遣其將管商、張健、弘徽等拒之;虞潭等與戰(zhàn),互有勝負,未能得前。
陶侃、溫嶠軍于茄子浦;嶠以南兵習水,蘇峻兵便步,令將士:“有上岸者死!”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,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。毛寶帥千人為嶠前鋒,告其眾曰:“兵法:‘軍令有所不從’,豈可視賊可擊,不上岸擊之邪!”乃擅往襲撫,悉獲其米,斬獲萬計,約由是饑乏。嶠表寶為廬江太守。
陶侃表王舒監(jiān)浙東軍事,虞潭監(jiān)浙西軍事,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,令舒、潭皆受鑒節(jié)度。鑒帥眾渡江,與侃等會與于茄子浦,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。
丙辰,侃等舟師直指石頭,至于蔡洲,侃屯查浦,嶠屯沙門浦。峻登烽火樓,望見士眾之盛,有懼色,謂左右曰:“吾本知溫嶠能得眾也。”
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,反為所敗。亮送節(jié)傳以謝侃,侃答曰:“古人三敗,君侯始二;當今事急,不宜數(shù)爾。”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:“將軍為此,非融等所裁?!蓖跽弥猎唬骸罢米詾橹瑢④姴恢?。”侃曰:“昔殷融為君子,王彰為小人;今王彰為君子,殷融為小人?!?br /> 宣城內(nèi)史桓彝,聞京城不守,慷慨流涕,進屯涇縣。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,裨惠復(fù)勸彝宜且與通使,以紓交至之禍。彝曰:“吾受國厚恩,義在致死,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!如其不濟,此則命也。”彝遣將軍俞縱守蘭石,峻遣其將韓晃攻之??v將敗,左右勸縱退軍??v曰:“吾受桓侯厚恩,當以死報。吾之不可負桓侯,猶桓侯之不負國也?!彼炝?zhàn)而死?;芜M軍攻彝,六月,城陷,執(zhí)彝,殺之。
諸軍初至石頭,即欲決戰(zhàn),陶侃曰:“賊眾方盛,難與爭鋒,當以歲月,智計破之?!奔榷鴮覒?zhàn)無功,監(jiān)軍部將李根請筑白石壘,侃從之。夜筑壘,至曉而成。聞峻軍嚴聲,諸將咸懼其來攻。孔坦曰:“不然。若峻攻壘,必須東北風急,令我水軍不得往救;今天清靜,賊必不來。所以嚴者,必遣軍出江乘,掠京口以東矣?!币讯?。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,峻帥步騎萬馀四面攻之,不克。
王舒、虞潭等數(shù)與峻兵戰(zhàn),不利??滋乖唬骸氨静豁氄氽焓箹|門無限。今宜遣還,雖晚,猶勝不也?!辟┠肆铊b與后將軍郭默還據(jù)京口,立大業(yè)、曲阿、庱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,使郭默守大業(yè)。
壬辰,魏該卒。
祖約遣祖渙、桓撫襲湓口。陶侃聞之,將自擊之。毛寶曰:“義軍恃公,公不可動,寶請討之?!辟闹o、撫過皖,因攻譙國內(nèi)史桓宣。寶往救之,為渙、撫所敗。箭貫寶髀,徹鞍,寶使人蹋鞍拔箭,血流滿靴。還擊渙、撫,破走之,宣乃得出,歸于溫嶠。寶進攻祖約軍于東關(guān),拔合肥戍,會嶠召之,復(fù)歸石頭。
祖約諸將陰與后趙通謀,許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后趙將石聰,石堪引兵濟淮,攻壽春。秋,七月,約眾潰,奔歷陽,聰?shù)忍攭鄞憾f馀戶而歸。
后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(guān)西入,擊趙河?xùn)|。應(yīng)之者五十馀縣,遂進攻蒲阪。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(fā)氐、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、楊難敵,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,自衛(wèi)關(guān)北濟;虎懼,引退。曜追之,八月,及于高候,與虎戰(zhàn),大破之,斬石瞻;枕尸二百馀里,收其資仗億計,虎奔朝歌。曜濟自大陽,攻石生于金墉,決千金堨以灌之。分遣諸將攻汲郡、河內(nèi),后趙滎陽太守尹矩、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。襄國大震。
張駿治兵,欲乘虛襲長安。理曹郎中索詢諫曰:“劉曜雖東征,其子胤守長安,未易輕也。借使小有所獲,彼若釋東方之圖,還與我校;禍難之期,未可量也”駿乃止。蘇峻腹心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聞祖約敗,恐事不濟,勸峻盡誅司徒導(dǎo)等諸大臣,更樹腹心;峻雅敬導(dǎo),不許。永等更貳于峻,導(dǎo)使參軍袁耽潛誘永歸順。九月,戊申,導(dǎo)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。耽,渙之曾孫也。
陶侃、溫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,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,所向多捷,人情忄匈懼。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:“峻狡黠有膽決,其徒驍勇,所向無敵。若天討有罪,則峻終滅亡;止以人事言之,未易除也。”溫嶠怒曰:“諸君怯懦,乃更譽賊!”及累戰(zhàn)不勝,嶠亦憚之。
嶠軍食盡,貸于陶侃。侃怒曰:“使君前云不憂無良將及兵食,惟欲得老仆為主耳。今數(shù)戰(zhàn)皆北,良將安在!荊州接胡、蜀二虜,當備不虞;若復(fù)無食,仆便欲西歸,更思良算。徐來殄賊,不為晚也?!睄唬骸胺矌熆嗽诤?,古之善教也。光武之濟昆陽,曹公之拔官渡,以寡敵眾,杖義故也。峻、約小豎,兇逆滔天,何憂不滅!峻驟勝而驕,自謂無前,今挑之戰(zhàn),可一鼓而擒也。奈何舍垂立之功,設(shè)進退之計乎!且天子幽逼,社稷危殆,乃四海臣子肝腦涂地之日。嶠等與公并受國恩,事若克濟,則臣主同祚;如其不捷,當灰身以謝先帝耳。今之事勢,義無旋踵,譬如騎虎,安可中下哉!公若違眾獨返,人心必沮;沮眾敗事,義旗將回指于公矣。”毛寶言于嶠曰:“下官能留陶公?!蹦送f侃曰:“公本應(yīng)鎮(zhèn)蕪湖,為南北勢援,前既已下,勢不可還。且軍政有進無退,非直整齊三軍,示眾必死而已,亦謂退無所據(jù),終至滅亡。往者杜弢非不強盛,公竟滅之,何至于峻,獨不可破邪!賊亦畏死,非皆勇健,公可試與寶兵,使上岸斷賊資糧。若寶不立效,然后公去,人心不恨矣。”侃然之,加寶督護而遣之。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:“今大事若不濟,公雖有粟,安得而食諸!”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。毛寶燒峻句容、湖孰積聚,峻軍乏食,侃遂留不去。
張健、韓晃等急攻大業(yè);壘中乏水,人飲糞汁。郭默懼,潛突圍出外,留兵守之。郗鑒在京口,軍士聞之皆失色。參軍曹納曰:“大業(yè),京口之捍蔽也,一旦不守,則賊兵徑至,不可當也。請還廣陵,以俟后舉。”鑒大會僚佐,責納曰:“吾受先帝顧托之重,正復(fù)捐軀九泉,不足報塞。今強寇在近,眾心危逼,君腹心之佐,而生長異端,當何以帥先義眾,鎮(zhèn)壹三軍邪!”將斬之,久乃得釋。
陶侃將救大業(yè),長史殷羨曰:“吾兵不習步戰(zhàn),救大業(yè)而不捷,則大事去矣。不如急攻石頭,則大業(yè)自解?!辟闹?。羨,融之兄也。
庚午,侃督水軍向石頭。庾亮、溫嶠、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,欲挑戰(zhàn)。峻將八千人逆戰(zhàn),遣其子碩及其將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,敗之。峻方勞其將士,乘醉望見胤走,曰:“孝能破賊,我更不如邪!”因舍其眾,與數(shù)騎北下突陳,不得入,將回趨白木陂;馬躓,侃部將彭世、李千等投之以矛,峻墜馬;斬首,臠割之,焚其骨,三軍皆稱萬歲。馀眾大潰。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,閉城自守。溫嶠乃立行臺,布告遠近,凡故吏二千石以下,皆令赴臺,于是至者云集。韓晃聞峻死,引兵趣石頭。管商、弘徽攻庱亭壘,督護李閎、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。含,修之孫也。商走詣庾亮降,馀眾皆歸張健。
冬,十一月,后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,僚佐程遐等固諫曰:“劉曜懸軍千里,勢不支久。大王不宜親動,動無萬全?!崩沾笈磩冲诘瘸?。乃赦徐光,召而謂之曰:“劉曜乘一戰(zhàn)之勝,圍守洛陽,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。曜帶甲十萬,攻一城而百日不克,帥老卒怠,以我初銳擊之,可一戰(zhàn)而擒也。若洛陽不守,曜必送死冀州,自河已北,席卷而來,吾事去矣。程遐等不欲吾行,卿以為何如?”對曰:“劉曜乘高候之勢,不能進臨襄國,更守金墉,此其無能為可知也。以大王威略臨之,彼必望旗奔敗。平定天下,在今一舉,不可失也?!崩招υ唬骸肮庋允且??!蹦耸箖?nèi)外戒嚴,有諫者斬。命石堪、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(tǒng)見眾會滎陽;中山公虎進據(jù)石門,勒自統(tǒng)步騎四萬趣金墉,濟自大堨。勒謂徐光曰:“曜盛兵成皋關(guān),上策也;阻洛水,其次也;坐守洛陽,此成擒耳?!笔?,乙亥,后趙諸軍集于成皋,步卒六萬,騎二萬七千。勒見趙無守兵,大喜,舉手指天,復(fù)加額,曰:“天也!”卷甲銜枚,詭道兼行,出于鞏、訾之間。
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,不撫士卒;左右或諫,曜怒,以為妖言,斬之。聞勒已濟河,始議增滎陽戍,杜黃馬關(guān)。俄而洛水候者與后趙前鋒交戰(zhàn),擒羯送之。曜問:“大胡自來邪?其眾幾何?”羯曰:“王自來,軍勢甚盛?!标咨?,使攝金墉之圍,陳于洛西,眾十馀萬,南北十馀里。勒望見,益喜,謂左右曰:“可以賀我矣!”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。
己卯,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,攻趙中軍,石堪、石聰?shù)雀饕跃T八千自城西而北,擊趙前鋒,大戰(zhàn)于西陽門。勒躬貫甲胃,出自閶闔門,夾擊之。曜少而嗜酒,末年尤甚;將戰(zhàn),飲酒數(shù)斗。常乘赤馬無故停頓,乃乘小馬。比出,復(fù)飲酒斗馀。至西陽門,揮陳就平。石堪因而乘之,趙兵大潰。曜昏醉退走,馬陷石渠,墜于冰上,被瘡十馀,通中者三,為堪所執(zhí)。勒遂大破趙兵,斬首五萬馀級。下令曰:“所欲擒者一人耳,今已獲之。其敕將士抑鋒止銳,縱其歸命之路?!?br /> 曜見勒,曰:“石王,頗憶重門之盟否?”勒使徐光謂之曰:“今日之事,天使其然,復(fù)云何邪!”乙酉,勒班師。使征東將軍石邃將兵衛(wèi)送曜。邃,虎之子也。曜瘡甚,載以馬輿,使醫(yī)李永與同載。己亥,至襄國,舍曜于永豐小城,給其妓妾,嚴兵圍守。遣劉岳、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,曜曰:“吾謂卿等久為灰土,石王仁厚,乃全宥至今邪!我殺石佗,愧之多矣。今日之禍,自其分耳?!绷粞缃K日而去。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,諭令速降;曜但敕熙與諸大臣“匡維社稷,勿以吾易意也?!崩找姸鴲褐弥?,乃殺曜。
是歲,成漢獻王驤卒,其子征東將軍壽以喪還成都。成主雄以李玝為征北將軍、梁州刺史,代壽屯晉壽。
◎ 咸和四年己丑、公元三二九年
春,正月,光祿大夫陸曄及弟尚書左仆射玩說匡術(shù),以苑城附于西軍;百官皆赴之,推曄督宮城軍事。陶侃命毛寶守南城,鄧岳守西城。
右衛(wèi)將軍齊超、侍中鐘雅與建康令管旆等謀奉帝出赴西軍;事泄,蘇逸使其將平原任讓將兵入宮收超、雅。帝抱持悲泣曰:“還我侍中、右衛(wèi)!”讓奪而殺之。初,讓少無行,太常華恒為本州大中正,黜其品。及讓為蘇峻將,乘勢多所誅殺,見恒輒恭敬,不敢縱暴。及鐘、劉之死,蘇逸欲并殺恒,讓盡心救衛(wèi),恒乃得免。
冠軍將軍趙胤遣部將甘苗擊祖約于歷陽,戊辰,約夜帥左右數(shù)百人奔后趙,其將牽騰帥眾出降。
蘇逸、蘇碩、韓晃并力攻臺城,焚太極東堂及秘閣,毛寶登城,射殺數(shù)十人?;沃^寶曰:“君名勇果,何不出斗?”寶曰:“君名健將,何不入斗?”晃笑而退。
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,大懼,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。尚書胡勛曰:“今雖喪君,境土尚完,將士不叛,且當并力拒之;力不能拒,走未晚也。”胤怒,以為沮眾,斬之,遂帥百官奔上邽,諸征鎮(zhèn)亦皆棄所守從之,關(guān)中大亂。將軍蔣英、辛恕擁眾數(shù)十萬據(jù)長安,遣使降后趙,后趙遣石生帥洛陽之眾赴之。
二月,丙戌,諸軍攻石頭。建成長史滕含擊蘇逸,大破之。蘇碩帥驍勇數(shù)百,渡準而戰(zhàn),溫嶠擊斬之。韓晃等懼,以其眾就張健于曲阿,門隘不得出,更相蹈藉,死者萬數(shù)。西軍獲蘇逸,斬之。滕含部將曹據(jù)抱帝奔溫嶠船,群臣見帝,頓首號泣請罪。殺西陽王羕,并其二子播、充、孫崧及彭城王雄。陶侃與任讓有舊,為請其死。帝曰:“是殺吾侍中、右衛(wèi)者,不可赦也?!蹦藲⒅?。司徒導(dǎo)入石頭,令取故節(jié),陶侃笑曰:“蘇武節(jié)似不如是?!睂?dǎo)有慚色。丁亥,大赦。
張健疑弘徽等貳于己,皆殺之,帥舟師自延陵將入?yún)桥d。乙未,揚烈將軍王允之與戰(zhàn),大破之,獲男女萬馀口。健復(fù)與韓晃、馬雄等輕軍西趨故鄣,郗鑒遣軍李閎追之,及于平陵山,皆斬之。
是時宮闕灰燼,以建平園為宮。溫嶠欲遷都豫章,三吳之豪請都會稽,二論紛紜未決。司徒導(dǎo)曰:“孫仲謀、劉玄德俱言:‘建康,王者之宅?!胖弁?,不必以豐儉移都。茍務(wù)本節(jié)用,何憂凋弊!若農(nóng)事不修,則樂土為墟矣。且北寇游魂,伺我之隙,一旦示弱,竄于蠻越,求之望實,懼非良計。今特宜鎮(zhèn)之以靜,群情自安。”由是不復(fù)徙都。以褚翜為丹楊尹。時兵火之后,民物凋殘,翜收集散亡,京邑遂安。
壬寅,以湘州并荊州。
三月,壬子,論平蘇峻功,以陶侃為侍中、太尉,封長沙郡公,加都督交、廣、寧州諸軍事;郗鑒為侍中、司空、南昌縣公;溫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加散騎常侍、始安郡公;陸曄進爵江陵公;自馀賜爵侯、伯、子、男者甚眾。卞壸及二子、盱、醒彝、劉超、鐘雅、羊曼、陶瞻,皆加贈謚。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,皆蘇峻之黨也;峻未敗,永等去峻歸朝廷,王導(dǎo)欲賞以官爵。溫嶠曰:“永等皆峻之腹心,首為亂階,罪莫大焉。晚雖改悟,未足以贖前罪;得全首領(lǐng),為幸多矣,豈可復(fù)褒寵之哉!”導(dǎo)乃止。
陶侃以江陵偏遠,移鎮(zhèn)巴陵。朝議欲留溫嶠輔政,嶠以王導(dǎo)先帝所任,固辭還籓;又以京邑荒殘,資用不給,乃留資蓄,具器用,而后旋于武昌。
帝之出石頭也,庾亮見帝,稽顙哽咽,詔亮與大臣俱升御座。明日,亮復(fù)泥首謝罪,乞骸骨,欲闔門投竄山海。帝遣尚書、侍中手詔慰喻曰:“此社稷之難,非舅之責也?!绷辽鲜枳躁悾骸白婕s、蘇峻縱肆兇逆,罪由臣發(fā),寸斬屠戮,不足以謝七廟之靈,塞四海之責。朝廷復(fù)何理齒臣于人次,臣亦何顏自次于人理!愿陛下雖垂寬宥,全其首領(lǐng);猶宜棄之,任其自存自沒,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。”優(yōu)詔不許。亮又欲遁逃山海,自暨陽東出;詔有司錄奪舟船。亮乃求外鎮(zhèn)自效,出為都督豫州、揚州之江西、宣城諸軍事、豫州刺史,領(lǐng)宣城內(nèi)史,鎮(zhèn)蕪湖。
陶侃、溫嶠之討蘇峻也,移檄征、鎮(zhèn),使各引兵入援。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,又不給軍糧,遣督護將數(shù)百人隨大軍而已,朝野莫不怪嘆。及峻平,陶侃奏敦阻軍,顧望不赴國難,請檻車收付廷尉。王導(dǎo)以喪亂之后,宜加寬宥,轉(zhuǎn)敦安南將軍、廣州刺史;病不赴,征為光祿大夫、領(lǐng)少府。敦憂愧而卒,追贈本官,加散騎常侍,謚曰敬。
臣光曰:“庾亮以外戚輔政,首發(fā)禍機,國破君危,竄身茍免;卞敦位列方鎮(zhèn),兵糧俱足,朝廷顛覆,坐觀勝負。人臣之罪,孰大于此!既不能明正典刑,又以寵祿報之,晉室無政,亦可知矣。任是責者,豈非王導(dǎo)乎!
徙高密王纮為彭城王。纮,雄之弟也。
夏,四月,乙未,始安忠武公溫嶠卒,葬于豫章。朝廷欲為之造大墓于元、明二帝陵之北,太尉侃上表曰:“嶠忠誠著于圣世,勛義感于人神。使亡而有知,豈樂今日勞費之事!愿陛下慈恩,停其移葬?!痹t從之。
以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。陶侃、郗鑒皆言胤非方伯才,司徒導(dǎo)不從?;蛑^導(dǎo)子悅曰:“今大難之后,紀綱弛頓。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里,流民萬計,布在江州。江州,國之南籓,要害之地,而胤以忲侈之性,臥而對之,不有外變,必有內(nèi)患矣?!睈傇唬骸按藴仄侥现庖??!?br /> 秋,八月,趙南陽王胤帥眾數(shù)萬自上邽趣長安,隴東、武都、安定、新平、北地、扶風、始平諸郡戎、夏皆起兵應(yīng)之。胤軍于仲橋;石生嬰城自守,后趙中山公虎帥騎二萬救之。九月,虎大破趙兵于義渠,胤奔還上邽。虎乘勝追擊,枕尸千里。上邽潰,虎執(zhí)趙太子熙、南陽王胤及其將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,皆殺之,徙其臺省文武、關(guān)東流民、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國;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陽。進攻集木且羌于河西,克之,俘獲數(shù)萬,秦、隴悉平。氐王蒲洪、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,虎表洪監(jiān)六夷軍事,弋仲為六夷左都督。徙氐、羌十五萬落于司、冀州。
初,隴西鮮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,侵并鄰部,士馬強盛。及趙亡,述延懼,遷于麥田。述延卒,子傉大寒立;傉大寒立;大寒卒,子司繁立。
江州刺史劉胤矜豪日甚,專務(wù)商販,殖財百萬,縱酒耽樂,不恤政事。冬,十二月,詔征后將軍郭默為右軍將軍。默樂為邊將,不愿宿衛(wèi),以情訴于胤。胤曰:“此非小人之所及也?!蹦瑢⒏罢?,求資于胤,胤不與,默由是怨胤。胤長史張滿等素輕默,或倮露見之,默常切齒。臘日,胤餉默豚酒,默對信投之水中。會有司奏:“今朝廷空竭,百官無祿,惟資江州運漕,而胤商旅繼路,以私廢公,請免胤官?!睍?,胤不即歸罪,方自申理。僑人蓋肫掠人女為妻,張滿使還其家,肫不從,而謂郭默曰:“劉江州不受免,密有異圖,與張滿等日夜計議,惟忌郭侯一人,欲先除之?!蹦詾槿?,帥其徒候旦門開襲胤。胤將吏欲拒默,默呵之曰:“我被詔有所討,動者誅三族!”遂入至內(nèi)寢,牽胤下,斬之;出,取胤僚佐張滿等,誣以大逆,悉斬之。傳胤首于京師,詐作詔書,宣示內(nèi)外。掠胤女及諸妾并金寶還船,初云下都,既而停胤故府。招引譙國內(nèi)史桓宣,宣固守不從。
是歲,賀蘭部及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為代王,代王紇那奔宇文部。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質(zhì)于趙以請和。
河南王吐延,雄勇多猜忌,羌酋姜聰刺之;吐延不抽劍,召其將紇扢泥,使輔其子葉延,保于白蘭,抽劍而死。葉延孝而好學(xué),以為禮“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”,乃自號其國曰吐谷渾。
◎ 咸和五年庚寅,公元三三零年
春,正月,劉胤首至建康。司徒導(dǎo)以郭默驍勇難制,己亥,大赦,梟胤首于大航,以默為江州刺史。太尉侃聞之,投袂起曰:“此必詐也。”即將兵討之。默遣使送妓妾及絹,并寫中詔呈侃。參佐多諫曰:“默不被詔,豈敢為此!若欲進軍,宜待詔報?!辟﹨柹唬骸皣夷暧?,詔令不出胸懷。劉胤為朝廷所禮,雖方任非才,何緣猥加極刑!郭默恃勇,所在貪暴;以大難新除,禁網(wǎng)寬簡,欲因際會騁其從橫耳!”發(fā)使上表言狀,且與導(dǎo)書曰:“郭默殺方州即用為方州,害宰相便為宰相乎?”導(dǎo)乃收胤首,答侃書曰:“默據(jù)上流之勢,加有船艦成資,故苞含隱忍,使有其地,朝廷得以潛嚴;俟足下軍到,風發(fā)相赴,豈非遵養(yǎng)時晦以定大事者邪!”侃笑曰:“是乃遵養(yǎng)時賊也!”
豫州刺史庾亮亦請討默。詔加亮征討都督,帥步騎二萬往與侃會。
西陽太守鄧岳、武昌太守劉詡皆疑桓宣與默同。豫州西曹王隨曰:“宣尚不附祖約,豈肯同郭默邪!”岳、詡遣隨詣宣觀之,隨說宣曰:“明府心雖不爾,無以自明,惟有以賢子付隨耳!”宣乃遣其子戎與隨俱迎陶侃。侃辟戎為扌彖,上宣為武昌太守。
二月,后趙群臣請后趙王勒即皇帝位;勒乃稱大趙天王,行皇帝事。立妃劉氏為王后,世子弘為太子。以其子宏為驃騎大將軍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大單于,封秦王;斌為左衛(wèi)將軍,封太原王;恢為輔國將軍,封南陽王。以中山公虎為太尉、尚書令,進爵為王;虎子邃為冀州刺史,封齊王;宣為左將軍;挺為侍中,封梁王。又封石生為河?xùn)|王,石堪為彭城王。以左長史郭敖為尚書左仆射,右長史程遐為右仆射、領(lǐng)吏部尚書,左司馬夔安、右司馬郭殷、從事中郎李鳳、前郎中令裴憲,皆為尚書,參軍事徐光為中書令、領(lǐng)秘書監(jiān)。自馀文武,封拜各有差。
中山王虎怒,私謂齊王邃曰:“主上自都襄國以來,端拱仰成,以吾身當矢石,二十馀年,南擒劉岳,北走索頭,東平齊、魯,西定秦、雍,克十有三州。成大趙之業(yè)者,我也;大單于當以授我,今乃以與黃吻婢兒,念之令人氣塞,不能寢食!待主上晏駕之后,不足復(fù)留種也?!?br /> 程遐言于勒曰:“天下粗定,當顯明逆順,故漢高祖赦季布,斬丁公。大王自起兵以來,見忠于其君者輒褒之,背叛不臣者輒誅之,此天下所以歸盛德也。今祖約猶存,臣竊惑之?!卑参鲗④娨僖嘁詾檠浴@漳耸占s,并其親屬中外百馀人悉誅之,妻妾兒女分賜諸胡。
初,祖逖有胡奴曰王安,逖甚愛之。在雍丘,謂安曰:“石勒是汝種類,吾亦無在爾一人?!焙褓Y送而遣之。安以勇干,仕趙,為左衛(wèi)將軍。及約之誅,安嘆曰:“豈可使祖土稚無后乎?”乃往就市觀刑。逖庶子道重,始十歲,安竊取以歸,匿之,變服為沙門。及石氏亡,道重復(fù)歸江南。
郭默欲南據(jù)豫章,會太尉侃兵至,默出戰(zhàn),不利,入城固守,聚米為壘,以示有馀。侃筑土山臨之。三月,庾亮兵至湓口,諸軍大集。夏,五月,乙卯,默將宋侯縛默父子出降。侃斬默于軍門,傳首建康,同黨死者四十人。詔以侃都督江州,領(lǐng)刺史;以鄧岳督交、廣諸軍事,領(lǐng)廣州刺史。侃還巴陵,因移鎮(zhèn)武昌。庾亮還蕪湖,辭爵賞不受。
趙將劉征帥眾數(shù)千,浮海抄東南諸縣,殺南沙都尉許儒。
張駿因前趙之亡,復(fù)收河南地,至于狄道,置五屯護軍,與趙分境。六月,趙遣鴻臚孟毅拜駿征西大將軍、涼州牧,加九錫。駿恥為之臣,不受,留毅不遣。
初,丁零翟斌,世居康居,后徙中國,至是入朝于趙;趙以斌為句町王。
趙群臣固請正尊號,秋,九月,趙王勒即皇帝位。大赦,改元建平。文武封進各有差。立其妻劉氏為皇后,太子弘為皇太子。
弘好屬文,親敬儒素。勒謂徐光曰:“大雅愔愔,殊不似將家子。”光曰:“漢祖以馬上取天下,孝文以玄默守之。圣人之后,必有勝殘去殺者,天之道也?!崩丈鯋偂9庖蛘f曰:“皇太子仁孝溫恭,中山王雄暴多詐,陛下一旦不諱,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。宜漸奪中山王權(quán),使太子早參朝政?!崩招娜恢?,而未能從。
趙荊州監(jiān)軍郭敬寇襄陽。南中郎將周撫監(jiān)沔北軍事,屯襄陽。趙主勒以驛書敕敬退屯樊城,使之偃藏旗幟,寂若無人,曰:“彼若使人觀察,則告之曰:‘汝宜自愛堅守,后七八日,大騎將至,相策,不復(fù)得走矣?!本词谷嗽●R于津,周而復(fù)始,晝夜不絕。偵者還以告周撫,撫以為趙兵大至,懼,奔武昌。敬入襄陽,中州流民悉降于趙;魏該弟遐帥其部眾自石城降敬。敬毀襄陽城,遷其民于沔北,城樊城以戍之。趙以敬為荊州刺史。周撫坐免官。
休屠王羌叛趙,趙河?xùn)|王生擊破之,羌奔涼州。西平公駿懼,遣孟毅還,使其長史馬詵稱臣入貢于趙。
更造新宮。甲辰,徙樂成王欽為河間王,封彭城王纮子浚為高密王。
冬,十月,成大將軍壽督征南將軍費黑等攻巴東建平,拔之。巴東太守楊謙、監(jiān)軍毌丘奧退保宜都。
◎ 咸和六年辛卯,公元三三一年
春,正月,趙劉征復(fù)寇婁縣,掠武進,郗鑒擊卻之。
三月,壬戌朔,日有食之。
夏,趙主勒如鄴,將營新宮;廷尉上黨續(xù)咸苦諫,勒怒,欲斬之。中書令徐光曰:“咸言不可用,亦當容之,奈何一旦以直言斬列卿乎!”勒嘆曰:“為人君,不得自專如是乎!匹夫家貲滿百匹,猶欲市宅,況富有四海乎!此宮終當營之,且敕停作,以成吾直臣之氣?!币蛸n咸絹百匹,稻百斛。又詔公卿以下歲舉賢良方正,仍令舉人得更相薦引,以廣求賢之路。起明堂、辟雍、靈臺于襄國城西。
秋,七月,成大將軍壽攻陰平、武都,楊難敵降之。
九月,趙主勒復(fù)營鄴宮,以洛陽為南都,置行臺。
冬,蒸祭太廟,詔歸胙于司徒導(dǎo),且命無下拜;導(dǎo)辭疾不敢當。初,帝即位沖幼,每見導(dǎo)必拜,與導(dǎo)手詔則云“惶恐言”,中書作詔則曰“敬問”。有司議:“元會日,帝應(yīng)敬導(dǎo)不?”博士郭熙、杜援議,以為:“禮無拜臣之文,謂宜除敬?!笔讨旭T懷議,以為:“天子臨辟雍,拜三老,況先帝師傅!謂宜盡敬。”侍中荀弈議,以為:“三朝之首,宜明君臣之體,則不應(yīng)敬。若他日小會,自可盡禮?!痹t從之。弈,組之子也。
慕容廆遣使與太尉陶侃箋,勸以興兵北伐,共清中原。僚屬宋該等共議,以“廆立功一隅,位卑任重,等差無別,不足以鎮(zhèn)華、夷,宜表請進廆官爵?!眳④婍n恒駁曰:“夫立功者患信義不著,不患名位不高。桓、文有匡復(fù)之功,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。宜繕甲兵,除群兇,功成之后,九錫自至。比于邀君以求寵,不亦榮乎!”廆不悅,出恒為新昌令。于是東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,請封廆為燕王,行大將軍事。侃復(fù)書曰:“夫功成進爵,古之成制也。車騎雖未能為官摧勒,然忠義竭誠;今騰箋上聽,可不、遲速,當在天臺也?!?/p>
翻譯及賞析:
晉紀十六晉成帝咸和三年(戊子,公元328年)
春,正月,溫嶠入救建康,軍于尋陽。
春季,正月,溫嶠來救援建康,屯軍尋陽。
韓晃襲司馬流于慈湖;流素懦怯,將戰(zhàn),食炙不知口處,兵敗而死。
韓晃偷襲在慈湖的司馬流,司馬流素來怯懦,臨戰(zhàn)時嚇得吃烤肉不知道往嘴里放,結(jié)果兵敗身死。
丁未,蘇峻帥祖渙、許柳等眾二萬人,濟自橫江,登牛渚,軍于陵口。臺兵御之,屢敗。二月,庚戌,峻至蔣陵覆舟山。陶回謂庾亮曰:“峻知石頭有重戍,不敢直下,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;宜伏兵邀之,可一戰(zhàn)擒也?!绷敛粡?。峻果自小丹楊來,迷失道,夜行,無復(fù)部分。亮聞,乃悔之。
丁未(二十八日),蘇峻帶領(lǐng)祖渙、許柳等士眾二萬人,渡過橫江,登上牛渚,屯軍于陵口。朝廷軍隊抵抗屢敗。二月,庚戌(初一),蘇峻到達蔣陵的覆丹山。陶回對庾亮說:“蘇峻知道石頭有重兵戍守,不敢直接前來,必定從小丹楊南道徒步前來,應(yīng)當埋伏兵眾截擊,可以一戰(zhàn)擒獲?!扁琢敛宦牎LK峻果然從小丹楊前來,因迷路,夜間趕行,軍隊各部混亂。庾亮聽說后才感后悔。
朝士以京邑危逼,多遣家人入東避難,左衛(wèi)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(nèi)。
朝廷士人因京城危急緊迫,大多遣走家人向東避難,只有左衛(wèi)將軍劉超卻把妻子兒女遷居宮內(nèi)。
詔以卞都督大桁東諸軍事,與侍中鐘雅帥郭默、趙胤等軍及峻戰(zhàn)于西陵。等大敗,死傷以千數(shù)。丙辰,峻攻青溪柵;卞率諸軍拒擊,不能禁。峻因風縱火,燒臺省及諸營寺署,一時蕩盡。背癰新愈,創(chuàng)猶未合,力疾帥左右苦戰(zhàn)而死;二子、盱隨父后,亦赴敵而死。其母撫尸哭曰:“父為忠臣,子為孝子,夫何恨乎!”
朝廷下詔讓卞壺都督大桁以東軍事事務(wù),與侍中鐘雅率領(lǐng)郭默、趙胤等人的軍隊與蘇峻在西陵交戰(zhàn)。卞壺等人大敗,死傷數(shù)以千計。丙辰(初七),蘇峻進攻青溪柵,卞壺率領(lǐng)各路部隊拒敵,無法阻止其攻勢。蘇峻乘風勢縱火,燒毀朝廷的臺省及諸營寺官署,一時間蕩然無存。卞壺背部的癰腫剛好,傷口尚未愈合,支撐著身體率領(lǐng)左右侍衛(wèi)苦戰(zhàn)至死,兩個兒子卞和卞盱跟隨在父親身后,也赴敵戰(zhàn)死。他們的母親撫摸著尸體痛哭說:“父親是忠臣,兒子是孝子,還有什么遺憾呢!”
丹楊尹羊曼勒兵守云龍門,與黃門侍郎周導(dǎo)、廬江太守陶瞻皆戰(zhàn)死。庾亮帥眾將陳于宣陽門內(nèi),未及成列,士眾皆棄甲走,亮與弟懌、條、翼及郭默、趙胤俱奔尋陽。將行,顧謂鐘雅曰:“后事深以相委?!毖旁唬骸皸澱坶帘?,誰之咎也!”亮曰:“今日之事,不容復(fù)言?!绷脸诵〈瑏y兵相剝掠;亮左右射賊,誤中柁工,應(yīng)弦而倒。船上咸失色欲散,亮不動,徐曰:“此手何可使著賊!”眾乃安。
丹楊尹羊曼領(lǐng)兵戍守云龍門,和黃門侍郎周導(dǎo)、廬江太守陶瞻都戰(zhàn)死。庾亮帥士眾準備在宣陽門內(nèi)結(jié)陣,還沒來得及排成隊列,士眾都棄甲逃跑,庾亮和兄弟庾懌、庾條、庾翼及敦默、趙胤都逃奔尋陽。臨走時回頭對鐘雅說:“以后的事情深深拜托了。”鐘雅說:“戶梁折斷,屋椽崩毀,這是誰的過失呢!”庾亮說:“今天此事,不容再說?!扁琢脸俗〈?,亂兵競相掠奪搶劫,庾亮的左右侍從用箭射敵,結(jié)果誤中船上舵手,應(yīng)聲倒仆。船上人都大驚失色,準備逃散。庾亮安坐不動,緩緩地說:“這種手法怎么能讓他射中寇賊呢!”大家這才安定。
峻兵入臺城,司徒導(dǎo)謂侍中褚曰:“至尊當御正殿,君可啟令速出?!奔慈肷祥w,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;導(dǎo)及光祿大夫陸曄、荀崧、尚書張共登御床,擁衛(wèi)帝。以劉超為右衛(wèi)將軍,使與鐘雅、褚侍立左右,太??子涑刈趶R。時百官奔散,殿省蕭然。峻兵既入,叱褚令下。正立不動,呵之曰:“蘇冠軍來覲至尊,軍人豈得侵逼!”由是峻兵不敢上殿,突入后宮,宮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見掠奪。峻兵驅(qū)役百官,光祿勛王彬等皆被捶撻,令負擔登蔣山。裸剝士女,皆以壞席苫草自鄣,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;哀號之聲,震動內(nèi)外。
蘇峻的軍隊進入臺城,司徒王導(dǎo)對侍中褚說:“皇上應(yīng)當在正殿,你可發(fā)令讓他急速出來。”褚立即進入內(nèi)室,親自抱著成帝登上太極前殿。王導(dǎo)及光祿大夫陸曄、荀崧、尚書張一同登上御床,護衛(wèi)成帝。任劉超為右衛(wèi)將軍,讓他和鐘雅、褚侍立在左右,太常孔愉則穿著朝服守護宗廟。當時百官逃奔離散,宮殿、朝省悄然無聲。蘇峻的兵眾進來后,叱令褚讓他退開。褚正立不動,呵斥他們說:“蘇峻來覲見皇上,軍人豈能侵犯逼近!”因此蘇峻的士兵不敢上殿,沖進后宮,宮女及太后的左右侍人都被掠奪。蘇峻的士兵驅(qū)趕百官服勞役,光祿勛王彬等都被棍捶鞭撻,命令他們擔著擔子登蔣山。又剝光成年男女的衣物,這些人都用破席或苫草自相遮掩,沒有草席的人就坐在地上用土把自己身體蓋住,哀哭號叫的聲音,震蕩于京城內(nèi)外。
初,姑孰既陷,尚書左丞孔坦謂人曰:“觀峻之勢,必破臺城,自非戰(zhàn)士,不須戎服。”及臺城陷,戎服者多死,白衣者無他。
當初,姑孰被攻陷之后,尚書左丞孔坦對人說:“看蘇峻的勢頭,必定會攻破臺城,我從來不是士兵,不需要軍服?!钡鹊脚_城被攻陷,穿軍服的人大多死亡,不著軍服者倒沒什么。
時官有布二十萬匹,金銀五千斤,錢億萬,絹數(shù)萬匹,他物稱是,峻盡費之;太官惟有燒余米數(shù)石以供御膳。
當時官府擁有布匹二十萬匹,金銀五千斤,錢億萬,絹數(shù)萬匹,其他物品價值與此相當,蘇峻盡數(shù)耗費光,掌管皇帝飲食的太官只有用大火燒剩下的數(shù)石糧米,以供成帝御膳。
或謂鐘雅曰:“君性亮直,必不容于寇讎,盍早為之計!”雅曰:“國亂不能匡,君危不能濟,各遁逃以求免,何以為臣!”
有人對鐘雅說:“你稟性誠信坦直,必定不被寇仇所容,何不早作打算?!辩娧耪f:“國家的禍亂不能匡正,君王的危殆不能挽救,各自遁逃以求免禍,這還怎么當人臣呢!”
丁巳,峻稱詔大赦,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。以王導(dǎo)有德望,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。祖約為侍中、太尉、尚書令,峻自為驃騎將軍、錄尚書事,許柳為丹楊尹,馬雄為左衛(wèi)將軍,祖渙為驍騎將軍。弋陽王詣峻,稱述峻功,峻復(fù)以為西陽王、太宰、錄尚書事。
丁巳(初八),蘇峻矯稱詔令大赦天下,惟有庾亮兄弟不在赦免之列。認為王導(dǎo)素有德行和名望,還讓他保持原職,位居自己之上。祖約任侍中、太尉、尚書令,蘇峻自任驃騎將軍、錄尚書事,許柳任丹楊尹,馬雄任左衛(wèi)將軍,祖渙任驍騎將軍。弋陽王司馬拜見蘇峻,稱述蘇峻的功德,蘇峻又讓司馬當西陽王、太宰、錄尚書事。
峻遣兵攻吳國內(nèi)史庾冰,冰不能御,棄郡奔會稽,至浙江,峻購之甚急。吳鈴下卒引冰入船,以蘧覆之,吟嘯鼓,溯流而去。每逢邏所,輒以杖叩船曰:“何處覓庾冰,庾冰正在此?!比艘詾樽?,不疑之,冰僅免。峻以侍中蔡謨?yōu)閰菄鴥?nèi)史。
蘇峻派兵進攻吳國內(nèi)史庾冰,庾冰抵擋不住,放棄郡國逃奔會稽。到浙江時,蘇峻重賞搜捕他,十分急迫。吳國的侍從、門卒帶領(lǐng)庾冰進船,把他用蘆席覆蓋起來,呤嘯著搖動船漿,逆流而上。每逢遇到巡查哨所,就用杖叩擊船身說:“何處尋覓庾冰?庾冰就在這里?!北娙苏J為他喝醉了,毫不懷疑,庾冰因此幸免。蘇峻讓侍中蔡謨出任吳國內(nèi)史。
溫嶠聞建康不守,號慟;人有候之者,悲哭相對。庾亮至尋陽宣太后詔,以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。嶠曰:“今日當以滅賊為急,未有功而先拜官,將何以示天下!”遂不受。嶠素重亮,亮雖奔敗,嶠愈推奉之,分兵給亮。
溫嶠聽說建康失守,號啕痛哭。有人前往探問,也是相對悲泣。庾亮到尋陽后宣諭太后詔令,任溫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又授予徐州刺史郗鑒為司空。溫嶠說:“今天應(yīng)當首先翦滅叛賊,尚未建功卻先授官,還怎么示范天下!”于是推辭不接受,溫嶠素來看重庾亮,庾亮雖然戰(zhàn)敗奔逃,溫嶠卻更加推重奉承他,分出部分兵力交給庾亮。
后趙大赦,改元太和。
后趙實行大赦,改年號為太和。
三月,丙子,庾太后以憂崩。
三月,丙子(疑誤),庾太后因憂愁駕崩。
蘇峻南屯于湖。
蘇峻向南屯兵于湖。
夏,四月,后趙將石堪攻宛,南陽太守王國降之;遂進攻祖約軍于淮上。約將陳光起兵攻約,約左右閻禿,貌類約,光謂為約而擒之,約逾垣獲免。光奔后趙。
夏季,四月,后趙將領(lǐng)石堪攻宛,南陽太守王國投降;石堪隨即進攻駐于淮水岸邊的祖約。祖約部將陳光發(fā)兵攻擊祖約,祖約的侍從閆禿,相貌與祖約相像,陳光以為是祖約,把他擒獲,祖約越墻逃脫。陳光逃奔后趙。
壬申,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。
壬申(二十四日),明穆皇后入葬武平陵。
庾亮、溫嶠將起兵討蘇峻,而道路斷絕,不知建康聲聞。會南陽范汪至尋陽,言“峻政令不一,貪暴縱橫,滅亡已兆,雖強易弱,朝廷有倒懸之急,宜時進討?!睄罴{之。亮辟汪參護軍事。
庾亮、溫嶠準備起兵討伐蘇峻,但道路阻斷,不知道建康的消息。適逢南陽人范汪到尋陽,說:“蘇峻政令混亂不一,貪婪強暴,肆無忌憚,已顯現(xiàn)出滅亡的征兆,雖然暫時強大,但很容易轉(zhuǎn)化為弱小,朝廷到了千鈞一發(fā)的危急時刻,應(yīng)當及時進攻討伐。”溫嶠深以為然。庾亮征召范汪為參護軍事。
亮、嶠互相推為盟主;嶠從弟充曰:“陶征西位重兵強,宜共推之?!睄饲捕阶o王愆期詣荊州,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。侃猶以不豫顧命為恨,答曰:“吾疆易外將,不敢越局?!睄艺f,不能回;乃順侃意,遣使謂之曰:“仁公且守,仆當先下。”使者去已二日,平南參軍滎陽毛寶別使還,聞之,說嶠曰:“凡舉大事,當與天下共之。師克在和,不宜異同。假令可疑,猶當外示不覺,況自為攜貳邪!宜急追信改書,言必應(yīng)俱進;若不及前信,當更遣使?!睄馕?,即追使者改書;侃果許之,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嶠。嶠有眾七千,于是列上尚書,陳祖約、蘇峻罪狀,移告征鎮(zhèn),灑泣登舟。
庾亮、溫嶠相互推舉對方為盟主,溫嶠的堂弟溫充說:“陶侃職位重要,兵力強盛,應(yīng)當共同推舉他為盟主?!睖貚闩汕捕阶o王愆期到荊州,邀請?zhí)召┖妥约和皣y。陶侃仍然因為未能參與接受遺詔懷恨在心,回答說:“我是守戍邊疆的將領(lǐng),不敢逾越職分?!睖貚啻蝿裾f,不能使他回心轉(zhuǎn)意。溫嶠于是順應(yīng)陶侃的心意,派使者對他說:“仁公暫且按兵不動,我當先行進討?!笔拐叱霭l(fā)已有兩天,平南參軍滎陽人毛寶出使別處歸來,聽說此事,勸說溫嶠說:“凡是干大事,應(yīng)當和天下人共同參與。軍隊取勝在于和同,不應(yīng)當有所別異。即使有可疑之處,尚且應(yīng)當對外表現(xiàn)出無所察覺,何況是自己顯露離心呢!應(yīng)當急速追回信使改寫書信,說明一定要相互應(yīng)從,共同進發(fā)。如果趕不上先前的信使,應(yīng)當重新派遣使者。”溫嶠心中醒悟,當即追回使者改寫書信,陶侃果然應(yīng)許,派督護龔登率軍見溫嶠。溫嶠有士眾七千人,于是列名上呈尚書,陳述祖約、蘇峻的罪狀,傳告各地方長官,灑淚登上戰(zhàn)船。
陶侃復(fù)追龔登還。嶠遺侃書曰:“夫軍有進而無退,可增而不可減。近已移檄遠近,言于盟府,刻后月半大舉,諸郡軍并在路次,惟須仁公軍至,便齊進耳。仁公今召軍還,疑惑遠近,成敗之由,將在于此。仆才輕任重,實憑仁公篤愛,遠稟成規(guī);至于首啟戎行,不敢有辭,仆與仁公,如首尾相衛(wèi),唇齒相依也??只蛘卟贿_高旨,將謂仁公緩于討賊,此聲難追。仆與仁公并受方岳之任,安危休戚,理既同之。且自頃之顧,綢繆往來,情深義重,一旦有急,亦望仁公悉眾見救,況社稷之難乎!今日之憂,豈惟仆一州,文武莫不翹企。假令此州不守,約、峻樹置官長于此,荊楚西逼強胡,東接逆賊,因之以饑饉,將來之危,乃當甚于此州之今日也。仁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,參桓、文之功;退當以慈父之情,雪愛子之痛。今約、峻兇逆無道,痛感天地,人心齊一,咸皆切齒。今之進討,若以石投卵耳;茍復(fù)召兵還,是為敗于幾成也。愿深察所陳!”王愆期謂侃曰:“蘇峻,豺狼也,如得遂志,四海雖廣,公寧有容足之地乎!”侃深感悟,即戎服登舟。瞻喪至不臨,晝夜兼道而進。
陶侃又召龔登回來。溫嶠給陶侃寫信說:“軍隊能進不能退,能增多而不能減少。近來已經(jīng)將檄文傳播于遠近,呈告您的盟府,約定下一次半月時分大舉興兵,各郡軍隊都已上路,只等您的軍隊到達,便一同進發(fā)了。您現(xiàn)在把軍隊召回,使遠近之人感到疑惑,成敗的根由便將決定于此。我才能淺薄卻責任重大,實在需要憑仗您的厚愛,遙遵您的成規(guī)。至于說到率先啟行充當先鋒,我不敢有二話,我與您如同首尾相衛(wèi)、唇齒相依。惟恐有人不理解您高深的意旨,將會認為您不急于討伐叛賊,這種輿論一旦形成則難以彌補。我和您都擔負著地方統(tǒng)帥的職責,安危休戚,按理應(yīng)當共同承受。況且自從最近交往以來,來往頻繁,情深義重,一旦有急難,也希望您率兵相救,何況是國家的危難呢!今天的憂患,豈只是我這一州,文武百官誰不對您企足翹首期待?假使此州保不住,祖約、蘇峻在此設(shè)置官長,荊楚西部臨近強大的胡寇,東部與叛賊相臨,再加上連年饑饉,將來的危殆,就會遠遠超過此州的今天。您進,當會成為大晉的忠臣,與齊桓公、晉文公的功績相匹;退,則應(yīng)當以慈父的情愛,去雪愛子被殺的痛楚。如今祖約、蘇峻兇逆無道,造成的罪孽震動天地,人心一致,都切齒痛恨?,F(xiàn)在的進攻討伐,猶如以石投卵罷了。倘若再召回軍隊,這是在幾乎成功之時自己制造失敗。期望能深切體察我所說的這一切。”王愆期對陶侃說:“蘇峻是豺狼,如果讓他得志,天下雖大,您難道能有立足之地嗎!”陶侃深深感悟,當即穿上作戰(zhàn)服裝登船。兒子陶瞻的喪禮也不參加,日夜兼行趕來。
郗鑒在廣陵,城孤糧少,逼近胡寇,人無固志。得詔書,即流涕誓眾,入赴國難,將士爭奮。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嶠曰:“或聞賊欲挾天子?xùn)|入會稽,當先立營壘,屯據(jù)要害,既防其越逸,又斷賊糧運,然后清野堅壁以待賊。賊攻城不拔,野無所掠,東道既斷,糧運自絕,必自潰矣?!睄钜詾槿?。
郗鑒在廣陵,孤城缺糧,挨近胡寇,人心不穩(wěn)。得到詔書后,當即流著眼淚誓師,來赴國難,將士們?nèi)巳藠^勇爭先。郗鑒派將軍夏侯長等微行前來對溫嶠說:“有人聽說叛賊準備挾迫天子向東到會稽,應(yīng)當事先設(shè)立營帳壁壘,占據(jù)要害之地,即可防止他逃逸,又能切斷叛賊的糧食運輸,然后再堅壁清野,坐待叛賊。叛賊攻城不能取勝,曠野又無所劫掠,東邊的道路既然阻斷,糧米輸運自然斷絕,必定不戰(zhàn)自潰?!睖貚J為很對。
五月,陶侃率眾至尋陽。議者咸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;亮甚懼,用溫嶠計,詣侃拜謝。侃驚,止之曰:“庾元規(guī)乃拜陶士行邪!”亮引咎自責,風止可觀,侃不覺釋然,曰:“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,今日反見求邪!”即與之談宴終日,遂與亮、嶠同趣建康。戎卒四萬,旌旗七百余里,鉦鼓之聲,震于遠近。
五月,陶侃率領(lǐng)士眾到達尋陽。論者都說陶侃準備誅殺庾亮向天下人謝罪,庾亮甚為恐懼,便采用溫嶠的計謀,去見陶侃叩拜謝罪。陶侃大吃一驚,制止他說:“庾元規(guī)竟然來叩拜我嗎!”庾亮援引過錯,自我責備,風度舉止很不錯,陶侃不知不覺放心開懷,說:“您當年繕修石頭城來對付老夫,今天倒反來見我有所求嗎!”隨即和他談笑宴飲一整天,便與庾亮、溫嶠一同趕赴建康。共有士卒四萬人,旌旗延綿七百多里,鉦鼓之聲震動遐邇。
蘇峻聞西方兵起,用參軍賈寧計,自姑孰還據(jù)石頭,分兵以拒侃等。
蘇峻聽說西方起兵,采納參軍賈寧的計謀,從姑孰返回占據(jù)石頭,分兵抗拒陶侃等人。
乙未,峻逼遷帝于石頭,司徒導(dǎo)固爭,不從。帝哀泣升車,宮中慟哭。時天大雨,道路泥濘,劉超、鐘雅步侍左右,峻給馬,不肯乘,而悲哀慷慨。峻聞而惡之,然未敢殺也。以其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、殿中監(jiān),外托宿衛(wèi),內(nèi)實防御超等。峻以倉屋為帝宮,日來帝前肆丑言。劉超、鐘雅與右光祿大夫荀崧、金紫光祿大夫華恒、尚書荀邃、侍中丁潭侍從,不離帝側(cè)。時饑饉米貴,峻問遺,超一無所受。繾綣朝夕,臣節(jié)愈恭;雖居幽厄之中,超猶啟帝,授《孝經(jīng)》、《論語》。
乙未(十八日),蘇峻逼迫成帝遷居石頭,司徒王導(dǎo)極力爭辯,蘇峻不聽。成帝哀哭著登上車輿,宮中一片慟哭。當時天下大雨,道路泥濘,劉超、鐘雅徒步侍從于左右,蘇峻給他們馬匹也不肯乘坐,悲哀慷慨。蘇峻聽說后憎惡于心,但沒敢殺害。蘇峻讓親信許方等人補任司馬督、殿中監(jiān)等職,對外說是宿衛(wèi),對內(nèi)其實是防備劉超等人。蘇峻用庫房作為成帝宮室,每天在成帝面前大放厥詞。劉超、鐘雅和右光祿大夫荀崧、金紫光祿大夫華恒、尚書荀邃、侍中丁潭侍衛(wèi)隨從,不離成帝左右。當時因饑饉米價昂貴,蘇峻贈送問慰,劉超纖毫不受。朝夕不離成帝身邊,行臣子禮節(jié)愈加恭謹。雖然處于困厄之中,劉超仍然為成帝啟蒙,講授《孝經(jīng)》和《論語》。
峻使左光祿大夫陸曄守留臺,逼迫居民,盡聚之后苑;使匡術(shù)守苑城。
蘇峻讓左光祿大夫陸曄守衛(wèi)禁城,逼迫居民全部聚居在后苑,讓匡術(shù)據(jù)守苑城。
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,侃以為長史。
尚書左丞孔坦投奔陶侃,陶侃任他為長史。
初,蘇峻遣尚書張權(quán)督東軍,司徒導(dǎo)密令以太后詔諭三吳吏士,使起義兵救天子。會稽內(nèi)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將軍,使將兵一萬,西渡浙江;于是吳興太守虞潭、吳國內(nèi)史蔡謨、前義興太守顧眾等皆舉兵應(yīng)之。潭母孫氏謂潭曰:“汝當舍生取義,勿以理老為累!”盡遣其家僮從軍,鬻其環(huán)以為軍資。謨以庾冰當還舊任,即去郡以讓冰。
當初,蘇峻派尚書張暫時督察東部軍事,司徒王導(dǎo)密令他用太后詔書諭示三吳的官吏士民,讓他們發(fā)動義兵救天子。會稽內(nèi)史王舒讓庾冰任行奮武將軍職,領(lǐng)兵一萬人,向西渡過浙江,于是吳興太守虞潭、吳國內(nèi)史蔡謨、原義興太守顧眾等人都發(fā)兵響應(yīng)。虞潭母親孫氏對虞潭說:“你應(yīng)當舍生取義,不要因我年老受拖累?!北M數(shù)遣送自己的家僮從軍,典賣自己的耳環(huán)佩玉作為軍資。蔡謨認為庾冰應(yīng)當恢復(fù)吳國內(nèi)史的舊職,便離開吳國,把職位讓給庾冰。
蘇峻聞東方兵起,遣其將管商、張健、弘徽等拒之;虞潭等與戰(zhàn),互有勝負,未能得前。
蘇峻聽說東方起兵,派部將管商、張健、弘徽等拒敵。虞潭等人和他們交戰(zhàn),互有勝負,不能前進。
陶侃、溫嶠軍于茄子浦;嶠以南兵習水,蘇峻兵便步,令:“將士有岸者死!”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,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。毛寶帥千人為嶠前鋒,告其眾曰:“兵法,‘軍令有所不從’,豈可視賊可擊,不上岸擊之邪!”乃擅往襲撫,悉獲其米,斬獲萬計,約由是饑乏。嶠表寶為廬江太守。
陶侃、溫嶠屯軍于茄子浦。溫嶠因南方士兵熟悉水戰(zhàn),而蘇峻的士卒則以步戰(zhàn)見長,便下令:“將士有上岸的處死!”適逢蘇峻贈送糧米一萬斛給祖約,祖約派司馬桓撫等人相迎。毛寶率領(lǐng)一千人當溫嶠的先鋒,告諭士兵說:“兵法說:‘軍令有所不從’,怎能眼見可以攻擊叛賊,卻不上岸攻擊呢!”于是擅自前往偷襲桓撫,盡數(shù)劫獲糧米,斬首萬人左右,祖約軍隊因此饑餓缺糧。溫嶠上表推薦毛寶任廬江太守。
陶侃表王舒監(jiān)浙東軍事,虞潭監(jiān)浙西軍事,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;令舒、潭皆受鑒節(jié)度。鑒帥眾渡江,與侃等會于茄子浦,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。
陶侃表薦王舒監(jiān)察浙東軍事,虞潭監(jiān)察浙西軍事,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,令王舒、虞潭都聽從郗鑒的調(diào)度。郗鑒率士兵渡過長江,與陶侃等在茄子浦會合。雍州刺史魏該也領(lǐng)兵相會。
丙辰,侃等舟師直指石頭,至于蔡洲;侃屯查浦,嶠屯沙門浦。峻登烽火樓,望見士眾之盛,有懼色,謂左右曰:“吾本知溫嶠能得眾也。”
丙辰(疑誤),陶侃等人的水軍直指石頭,到達蔡州。陶侃屯軍查浦,溫嶠屯軍沙門浦。蘇峻登上烽火樓,望見敵方士眾之多,面有懼色,對左右侍從說:“我本來就知道溫嶠能得眾心?!?/p>
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,反為所敗。亮送節(jié)傳以謝侃。侃答曰:“古人三敗,君侯始二;當今事急,不宜數(shù)爾?!绷了抉R陳郡殷融詣侃謝曰:“將軍為此,非融等所裁?!蓖跽弥猎唬骸罢米詾橹瑢④姴恢?。”侃曰:“昔殷融為君子,王彰為小人;今王彰為君子,殷融為小人?!?/p>
庾亮派督護王彰突襲蘇峻的門黨張曜,反而被張曜擊敗。庾亮送去符節(jié)向陶侃謝罪,陶侃回答說:“古人曾三次遭敗,您才有二次。不過當今形勢急迫,不能次次這樣?!扁琢恋乃抉R、陳郡人殷融去見陶侃謝罪說:“這是庾將
軍造成的,不是我們出的主意?!蓖跽脕砗髣t說:這是我自己造成的,庾將軍不知道。”陶侃說:“過去殷融是君子,王彰是小人;現(xiàn)在王彰是君子,殷融則是小人了?!?/p>
宣城內(nèi)史桓彝,聞京城不守,慷慨流涕,進屯涇縣。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,裨惠復(fù)勸彝宜且與通使,以紓交至之禍。彝曰:“吾受國厚恩,義在致死,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!如其不濟,此則命也?!币颓矊④娪峥v守蘭石,峻遣其將韓晃攻之。縱將敗,左右勸縱退軍??v曰:“吾受桓侯厚恩,當以死報。吾之不可負桓侯,猶桓侯之不負國也?!彼炝?zhàn)而死。晃進軍攻彝,六月,城陷,執(zhí)彝,殺之。
宣城內(nèi)史桓彝聽說京城失守,慷慨流淚,進軍屯駐涇縣。當時州郡大多派使者向蘇峻投降,裨惠又勸桓彝,應(yīng)當暫且與蘇峻通使,以舒緩將會交至而來的災(zāi)禍?;敢驼f:“我蒙受國家的重恩,按道義應(yīng)當效死。怎能忍受恥辱和逆臣通使問慰!如果事情不能成功,這就是命了?!被敢团蓪④娪峥v駐守蘭石,蘇峻派部將韓晃攻擊,俞縱將要戰(zhàn)敗,左右侍從勸俞縱退軍。俞縱說:“我蒙受桓公厚恩,應(yīng)當以死報答。我不能辜負桓公,猶如桓公不辜負國家。”于是力戰(zhàn)而死。韓晃進軍攻打桓彝,六月,城被攻破,桓彝被擒獲,遇害。
諸軍初至石頭,即欲決戰(zhàn),陶侃曰:“賊眾方盛,難與爭鋒,當以歲月,智計破之?!奔榷鴮覒?zhàn)無功,監(jiān)軍部將李根請筑白石壘,侃從之。夜筑壘,至曉而成。聞峻軍嚴聲,諸將咸懼其來攻??滋乖唬骸安蝗?。若峻攻壘,必須東北風急,令我水軍不得往救;今天清靜,賊必不來。所以嚴者,必遣軍出江乘,掠京口以東矣?!币讯?。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,峻帥步騎萬余四面攻之,不克。
各路軍隊剛到石頭,就想和蘇峻決戰(zhàn)。陶侃說:“叛賊氣勢正盛,難以與之爭鋒。應(yīng)當待以時日,用智謀戰(zhàn)敗他?!贝撕?,多次交戰(zhàn)無所建樹,監(jiān)軍部將李根請求修筑白石壘,獲陶侃同意后,連夜筑壘,至天明即成。傳來蘇峻軍隊擊鼓整隊的聲音,眾將都懼怕他們前來攻擊??滋拐f:“不會。如果蘇峻進攻白石壘,必須等待東北風大,使我方水軍無法來救。今天天晴無風,賊寇必定不來。他們之所以整隊,一定是派軍隊由江乘出擊,攻掠京口以東地區(qū)。”結(jié)果果真如此。陶侃派庾亮率二千人據(jù)守白石,蘇峻率步兵、騎兵一萬多人四面圍攻,未能攻克。
王舒、虞潭等數(shù)與峻兵戰(zhàn),不利??滋乖唬骸氨静豁氄氽焓箹|門無限,今宜遣還,雖晚,猶勝不也?!辟┠肆铊b與后將軍郭默還據(jù)京口,立大業(yè)、曲阿、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,使郭默守大業(yè)。
王舒、虞潭等多次與蘇峻軍隊接戰(zhàn)失利,孔坦說:“本來不必要召來郗鑒,結(jié)果使東門失去防衛(wèi)。現(xiàn)在應(yīng)當派遣他回軍,雖然晚點,還是勝過不去?!碧召┍懔钲b和后將軍郭默回軍占據(jù)京口,建立大業(yè)、曲阿、亭三座壁壘,使蘇峻兵力分散。讓敦默據(jù)守大業(yè)。
壬辰,魏該卒。
壬辰(十五日),魏該去世。
祖約遣祖渙、桓撫襲湓口;陶侃聞之,將自擊之。毛寶曰:“義軍恃公,公不可動,寶請討之?!辟闹?,渙、撫過皖,因攻譙國內(nèi)史桓宣。寶往救之,為渙、撫所敗。箭貫寶髀,徹鞍,寶使人蹋鞍拔箭,血流滿靴。還擊渙、撫,破走之,宣乃得出,歸于溫嶠。寶進攻祖約軍于東關(guān),拔合肥戍;會嶠召之,復(fù)歸石頭。
祖約派祖渙、桓撫偷襲湓口,陶侃聽說后,準備親自領(lǐng)軍回擊。毛寶說:“義軍恃仗您領(lǐng)導(dǎo),您不能出動,我請求去征討?!碧召┩饬?。祖渙、桓撫經(jīng)過皖,順勢攻擊譙國內(nèi)史桓宣。毛寶前往救援,被祖渙、桓撫打敗。敵箭射穿毛寶髀骨,插在馬鞍上,毛寶讓人用腳踏住馬鞍拔箭,血流滿靴。毛寶回頭攻擊祖渙、桓撫,把他們打敗逃跑,桓宣這才得以脫困,歸依溫嶠。毛寶攻擊在東關(guān)的祖約軍隊,攻取合肥戍。適逢溫嶠召請他,又回歸石頭。
祖約諸將陰與后趙通謀,許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后趙將石聰、石堪引兵濟淮,攻壽春。秋,七月,約眾潰,奔歷陽,聰?shù)忍攭鄞憾f余戶而歸。
祖約手下諸位將領(lǐng)私下與后趙勾結(jié),許諾充當內(nèi)應(yīng)。后趙將領(lǐng)石聰、石堪領(lǐng)兵渡過淮水,進攻壽春。秋季,七月,祖約的士眾潰逃,投奔歷陽。石聰?shù)葥锫訅鄞好癖姸f多戶返回。
后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(guān)西入,擊趙河?xùn)|,應(yīng)之者五十余萬,遂進攻蒲阪。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(fā)氐、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、楊難敵,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,自衛(wèi)關(guān)北濟;虎懼,引退。曜追之,八月,及于高候;與虎戰(zhàn),大破之,斬石瞻,枕尸二百余里,收其資仗億計。虎奔朝歌。曜濟自大陽,攻石生于金墉,決千金以灌之。分遣諸將攻汲郡、河內(nèi),后趙滎陽太守尹矩、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。襄國大震。
后趙中山公石虎率士眾四萬人從軹關(guān)西進,攻擊前趙的河?xùn)|,有五十多個縣應(yīng)從,石虎于是進攻蒲阪。前趙主劉曜派河間王劉述調(diào)遣氐族、羌族士眾屯駐在秦州,防備張駿和楊難敵,自己率領(lǐng)中外精銳的水、陸各軍救援蒲阪,從衛(wèi)關(guān)北渡黃河。石虎畏懼,率軍退走,劉曜追擊。八月,在高候追上石虎,與石虎交戰(zhàn),石虎大敗,石瞻被殺,尸體枕籍達二百多里,劉曜繳獲的軍資上億。石虎逃奔朝歌。劉曜從大陽渡過黃河,攻擊駐守金墉的石生,開決千金的蓄水淹灌他們,又分別派遣諸將進攻汲郡、河內(nèi),后趙的滎陽太守尹矩、野王太守張進等都歸降劉曜。襄國大為震驚。
張駿治兵,欲乘虛襲長安。理曹郎中索詢諫曰:“劉曜雖東征,其子胤守長安,未易輕也。借使小有所獲,彼若釋東方之圖,還與我校;禍難之期,未可量也?!彬E乃止。
張駿整備軍隊,想乘虛偷襲長安。理曹郎中索詢勸諫說:“劉曜雖然東征,他兒子劉胤防守長安,不能輕視。即使小有所獲,但如果劉曜放棄對東方的圖謀,回軍與我方較量,禍難臨頭的時候就難以預(yù)測了?!睆堯E這才罷休。
蘇峻腹心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聞祖約敗,恐事不濟,勸峻盡誅司徒導(dǎo)等諸大臣,更樹腹心;峻雅敬導(dǎo),不許。永等更貳于峻,導(dǎo)使能參軍袁耽潛誘永使歸順,九月,戊申,導(dǎo)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。耽,渙之曾孫也。
蘇峻的心腹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聽說祖約敗績,惟恐事情不能成功,勸蘇峻盡數(shù)殺死司徒王導(dǎo)等各位大臣,另外安置自己的心腹。但蘇峻素來敬重王導(dǎo),不同意殺害他,路永等人便對蘇峻懷有二心。王導(dǎo)讓參軍袁耽私下引誘路永,讓他歸順朝廷。九月,戊申(初三),王導(dǎo)攜同兩個兒子和路永一同逃奔白石壘。袁耽即袁渙的曾孫。
陶侃、溫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,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,所向多捷,人情懼。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:“峻狡黠有膽決,其徒驍勇,所向無敵。若天討有罪,則峻終滅亡;止以人事言之,未易除也?!睖貚唬骸爸T君怯懦,乃更譽賊!”及累戰(zhàn)不勝,嶠亦憚之。
陶侃、溫嶠等人與蘇峻長久相持不下,蘇峻分別派遣多員將領(lǐng)向東、向西攻伐劫掠,多所獲勝,一時人心恐懼不寧。朝廷士人逃到西軍的都說:“蘇峻狡黠而有膽識,士卒驍勇,所向無敵。倘若上天能討伐有罪之人,那么他終將滅亡。如果只從人事方面來說,則不易翦除?!睖貚l(fā)怒說:“這是你們自己怯懦,卻去稱頌叛賊!”等到多次交戰(zhàn)不勝,溫嶠也心有忌憚。
嶠軍食盡,貸于陶侃。侃怒曰:“使君前云不憂無良將及兵食,惟欲得老仆為主耳。今數(shù)戰(zhàn)皆北,良將安在!荊州接胡、蜀二虜,當備不虞;若復(fù)無食,仆便欲西歸,更思良算,徐來殄賊,不為晚也?!睄唬骸胺矌熆嗽诤停胖平桃?。光武之濟昆陽,曹公之拔官渡,以寡敵眾,杖義故也。峻、約小豎,兇逆滔天,何憂不滅!峻聚勝而驕,自謂無前,今挑之戰(zhàn),可一鼓而擒也。奈何舍垂立之功,設(shè)進退之計乎!且天子幽逼,社稷危殆,乃四海臣子肝腦涂地之日。嶠等與公并受國恩,事若克濟,則臣主同祚;如其不捷,當灰身以謝先帝耳。今之事勢,義無旋踵,譬如騎虎,安可中下哉!公若違眾獨返,人心必沮;沮眾敗事,義旗將回指于公矣。”毛寶言于嶠曰:“下官能留陶公?!蹦送f侃曰:“公本應(yīng)鎮(zhèn)蕪湖,為南北勢援,前既已下,勢不可還。且軍政有進無退,非直整齊三軍,示眾必死而已,亦謂退無所據(jù),終至滅亡。往者杜非不強盛,公竟滅之,何至于峻,獨不可破邪!賊亦畏死,非皆勇健,公可試與寶兵,使上岸斷賊資糧;若寶不立效,然后公去,人心不恨矣?!辟┤恢?。加寶督護而遣之。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:“今大事若不濟,公雖有粟,安得而食諸!”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。毛寶燒峻句容、湖孰積聚,峻軍乏食,侃遂留不去。
溫嶠的軍隊糧盡,向陶侃借糧。陶侃發(fā)怒說:“你過去說不愁沒有良將和軍糧,只是想讓我出任盟主罷了。如今數(shù)戰(zhàn)皆敗,良將在哪里!荊州與胡夷、蜀漢二敵接壤,應(yīng)當對突發(fā)之事有所防備,如果再無軍糧,我就想西歸,重新考慮更好的辦法,慢慢再來除滅叛賊,也不算晚?!睖貚f:“凡是軍隊取勝,貴在協(xié)同,這是古人的成功經(jīng)驗。漢光武帝橫渡昆陽,曹操官渡取勝,以寡敵眾,是因為憑仗道義的力量。蘇峻、祖約這種小子,兇逆的罪行滔天,何愁不滅!蘇峻因?qū)掖稳俣湴?,自認為所向無敵,現(xiàn)今向他挑戰(zhàn),便可一鼓作氣將他擒獲,怎么能放棄馬上便可獲得的成功,作退卻的打算呢!況且天子遭到幽禁、逼迫,國家危殆,這正是天下的臣子們肝腦涂地以圖報效的時候。我們和您都蒙受國家的恩惠,事情如果能成功,便可君臣同享國家的福運;如不能獲勝,則應(yīng)當粉身碎骨以報答先帝。當今之事,已經(jīng)義無反顧,猶如騎虎,怎能中途跳下呢!您如果違背眾人心愿獨自返回,人心必定沮喪,人心沮喪必敗,那時義軍的大旗將回過頭來指向您了?!泵珜殞貚f:“我能讓陶公留下”,于是去勸陶侃說:“您本應(yīng)鎮(zhèn)守蕪湖,作為南北軍隊的后援,先前既然已經(jīng)來此,按情勢就不能回頭。何況軍事規(guī)則有進無退,不只是說整肅三軍,向士眾顯示必死的信念,也是說后退無所仰仗,終將至于滅亡。過去杜并非不強盛,您最終將他翦滅,怎么到了蘇峻頭上,偏偏不能戰(zhàn)勝他呢!叛賊也是怕死的,并非個個勇健,您可以試著交給我一些士兵,讓我上岸去斷絕叛賊的軍資口糧,如果我不能建立戰(zhàn)功,然后您再離開,眾人心中便不會遺憾了?!碧召┐饝?yīng)了他,授予毛寶督護,派他前去。竟陵太守李陽勸說陶侃道:“現(xiàn)在如果大事不成功,您雖有糧米,怎能吃得上呢!”陶侃便發(fā)出五萬石糧米贈送給溫嶠軍隊。毛寶燒毀蘇峻在句容、湖孰的軍備積蓄,蘇峻軍隊缺糧,陶侃便留下未離開。
張健、韓晃等急攻大業(yè);壘中乏水,人飲糞汁。郭默懼,潛突圍出外,留兵守之。郗鑒在京口,軍士聞之皆失色。參軍曹納曰:“大業(yè),京口之捍蔽也,一旦不守,則賊兵徑至,不可當也。請還廣陵,以俟后舉?!辫b大會僚佐,責納曰:“吾受先帝顧托之重,正復(fù)捐軀九泉,不足報塞。今強寇在近,眾心危逼,君腹心之佐,而生長異端,當何以帥先義眾,鎮(zhèn)壹三軍邪!”將斬之,久乃得釋。
張健、韓晃等猛攻大業(yè),壁壘中缺水,眾人飲用糞水。郭默恐懼,悄悄突圍而出,留下士兵據(jù)守。郗鑒在京口,軍士們聽說后都吃驚失色。參軍曹納說:“大業(yè)是京口的屏障,一旦失守,那么賊兵便可直接到此,無法阻擋。請求退回廣陵,以待后舉?!臂b大會僚屬佐吏,斥責曹納說:“我稟受先帝顧命托孤的重任,正思即使捐軀于九泉之下,也不足為報。如今強寇在旁,眾心危懼緊張,你是我的心腹佐吏,卻滋生異端,我還怎么統(tǒng)帥,引導(dǎo)義士,鎮(zhèn)攝號令三軍呢!”郗鑒準備將曹納斬首,許久才釋免。
陶侃將救大業(yè),長史殷羨曰:“吾兵不習步戰(zhàn),救大業(yè)而不捷,則大事去矣。不如急攻石頭,則大業(yè)自解?!辟闹Aw,融之兄也。庚午,侃督水軍向石頭。庾亮、溫嶠、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,欲挑戰(zhàn)。峻將八千人逆戰(zhàn),遣其子碩及其將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,敗之。峻方勞其將士,乘醉望見胤走,曰:“孝能破賊,我更不如邪!”因舍其眾,與數(shù)騎北下突陳,不得入,將回趨白木陂;馬躓,侃部將彭世、李千等投之以予,峻墜馬;斬首,臠割之,焚其骨,三軍皆稱萬歲。余眾大潰。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,閉城自守。溫嶠乃立行臺,布告遠近,凡故吏二千石以下,皆令赴臺。于是至者云集。韓晃聞峻死,引兵趣石頭。管商、弘徽攻亭壘,督護李閎、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。含,之孫也。商走詣庾亮降,余眾皆歸張健。
陶侃準備救援大業(yè),長史殷羨說:“我方士兵不熟悉陸戰(zhàn),如果救援大業(yè)不能取勝,那么大事便完了。不如猛攻石頭,那么大業(yè)之圍自然會解除?!碧章爮牧怂慕ㄗh。殷羨即殷融的兄長。庚午(二十六日),陶侃督領(lǐng)水軍開赴石頭。庾亮、溫嶠、趙胤率領(lǐng)步兵萬人從白石壘向南,準備挑戰(zhàn)。蘇峻統(tǒng)帥八千人迎戰(zhàn),派兒子蘇碩和部將匡孝分軍先行逼近趙胤軍隊,將其打敗。蘇峻當時正在犒勞將士,乘著醉意遠遠望見趙胤敗逃,說:“匡孝能敗敵,我反倒不如他嗎!”于是撇下士眾,和數(shù)名騎兵向北突擊敵陣,但無法突破,準備回身奔向白木陂時,坐騎失足顛躓,陶侃的部將彭世、李千等用矛投射,蘇峻墜落馬下,被斬首,剮割肢體,骨骸被焚燒,三軍將士都高呼萬歲。蘇峻余部大敗。蘇峻的司馬任讓等人共同推立蘇峻兄弟蘇逸為主公,關(guān)閉城門自守。溫嶠便
沒立行臺,宣告曉諭遠近,凡是朝廷原任官吏爵祿在二千石以下的,都傳令他
們趕赴行臺報到,于是到達的人有如云集。韓晃聽說蘇峻已死,領(lǐng)兵奔赴石頭。
管商、弘徽攻打亭壁壘,被督護李閎、輕車長史滕含擊敗。滕含即滕的孫子。
管商逃奔到庾亮處投降,其余士眾都歸從張健。
冬,十一月,后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,僚佐程遐等固諫曰:“劉曜懸軍千里,勢不支久。大王不宜親動,動無萬全。”勒大怒,按劍叱遐等出。乃赦徐光,召而謂之曰:“劉曜乘一戰(zhàn)之勝,圍守洛陽,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。曜帶甲十萬,攻一城而百日不克,師老卒怠,以我初銳擊之,可一戰(zhàn)而擒也。若洛陽不守,曜必送死冀州,自河已北,席卷而來,吾事去矣。程遐等不欲吾行,卿以為何如?”對曰:“劉曜乘高候之勢,不能進臨襄國,更守金墉,此其無能為可知也。以大王威略臨之,彼必望旗奔敗。平定天下,在今一舉,不可失也。”勒笑曰:“光言是也?!蹦耸箖?nèi)外戒嚴,有諫者斬。命石堪、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(tǒng)見眾會滎陽;中山公虎進據(jù)石門,勒自統(tǒng)步騎四萬趣金墉,濟自大。
冬季,十一月,后趙王石勒想自己率兵救援洛陽,僚佐程遐等極力勸諫說:“劉曜孤軍深入千里之外,勢必不能持久。大王不應(yīng)當親自出動,一旦出動難保萬全?!笔沾笈职磁鍎沁吵体诘热顺鋈?。于是赦免徐光的罪過,把他召來對他說:“劉曜憑借一仗的勝利,圍攻并占據(jù)洛陽,庸人的想法都說他的鋒芒不可抵擋。劉曜帶領(lǐng)十萬甲士,攻打一座城池卻一百天不能取勝,軍隊疲憊、士卒懈怠,用我方精銳的生力軍攻擊,一戰(zhàn)便可擒獲他。如果洛陽失守,劉曜必定會進攻冀州,由黃河北邊席卷而來,我們就完了。程遐等人不想讓我去,您以為怎么樣?”徐光回答說:“劉曜乘著在高候戰(zhàn)勝石虎的勢頭,不能進軍逼迫襄國,反而據(jù)守金墉,由此可知他不會有什么作為。憑著大王您的威風膽略進逼他,他必定是望風敗逃。平定天下,就在今天這一戰(zhàn),時機不能錯過?!笔招χf:“你說的對?!庇谑亲寣m室內(nèi)外戒嚴,有敢于勸諫的斬首。命令石堪、石聰和豫州刺史桃豹等各自統(tǒng)領(lǐng)現(xiàn)有士眾會聚滎陽,又令中山公石虎進軍占據(jù)石門,石勒自己率步、騎兵四萬人趕赴金墉,從大渡過黃河。
勒謂徐光曰:“曜盛兵成皋關(guān),上策也;阻洛水,其次也;坐守洛陽,此成擒耳?!笔?,乙亥,后趙諸軍集于成皋,步卒六萬,騎二萬七千。勒見趙無守兵,大喜,舉手指天復(fù)加額曰:“天也!”卷甲銜枚,詭道兼行,出于鞏、訾之間。
石勒對徐光說:“劉曜如果屯軍于成皋關(guān),這是上策,其次當在洛水設(shè)阻。坐守洛陽,等于束手就擒。”十二月,乙亥(初一),后趙各軍會集成皋,有步兵六萬人,騎兵二萬七千人。石勒見前趙無兵把守,大為喜悅,用手指天隨后又拍著額頭說:“這是天意!”便命令士卒脫下重甲,馬匹銜枚噤聲,從隱秘的小道日夜兼行,由鞏縣和訾縣之間穿出。
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,不撫士卒;左右或諫,曜怒,以為妖言,斬之。聞勒已濟河,始議增滎陽戍,杜黃馬關(guān)。俄而洛水候者與后趙前鋒交戰(zhàn),擒羯送之。曜問:“大胡自來邪?其眾幾何?”羯曰:“王自來,軍勢甚盛?!标咨?,使攝金墉之圍,陳于洛西,眾十余萬,南北十余里。勒望見,益喜。謂左右曰:“可以賀我矣!”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。
前趙主劉曜只顧與寵愛的嬖臣飲酒博戲,不體恤士兵。身邊人有的加以勸諫,劉曜發(fā)怒,認為是妖言,將諫者斬首。直到聽說石勒已經(jīng)渡河,這才商議增強滎陽戍守的力量,關(guān)閉黃馬關(guān)。不久在洛水巡邏的士兵與后趙的前鋒交戰(zhàn),捉住羯族俘虜送來,劉曜問他:“石勒自己來了嗎?有多少士眾?”回答說:“大王親自前來,軍勢極甚。”劉曜色變,讓軍隊解除對金墉的圍守,在洛水西面布陣,有士眾十多萬,南北延綿十多里。石勒遠遠望見,更加高興,對侍從左右的人說:“可以祝賀我了?!笔章暑I(lǐng)步、騎兵四萬人進入洛陽城。
己卯,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,攻趙中軍,石堪、石聰?shù)雀饕跃T八千自城西而北,擊趙前鋒,大戰(zhàn)于西陽門。勒躬貫甲胄,出自閶闔門,夾擊之。曜少而嗜酒,末年尤甚;將戰(zhàn),飲酒數(shù)斗。常乘赤馬無故頓,乃乘小馬。比出,復(fù)飲酒斗余。至西陽門,揮陳就平。石堪因而乘之,趙兵大潰。曜昏醉退走,馬陷石渠,墜于冰上,被瘡十余,通中者三,為堪所執(zhí)。勒遂大破趙兵,斬首五萬余級。下令曰:“所欲擒者一人耳,今已獲之。共敕將士抑鋒止銳,縱其歸命之路。”
己卯(初五),中山公石虎帶領(lǐng)步兵三萬人從城北向西,進攻前趙中軍,石堪、石聰?shù)雀鲙ЬJ騎兵八千人從城西向北,進攻前趙的前鋒,在西陽門展開激烈的戰(zhàn)斗。石勒身穿甲胄,從閶闔門出城,夾擊敵軍。劉曜自少年便愛喝酒,年老后尤為嗜酒,臨戰(zhàn)前,飲酒數(shù)斗。平常乘坐的紅馬無緣無故地低首蜷足,于是改乘小馬。等到出發(fā)時,又飲酒一斗多。到了西陽門,指揮軍陣向平坦處移動,石堪乘勢攻擊,前趙士兵大部潰逃。劉曜酒醉昏昏,往后退逃,戰(zhàn)馬在石渠失足,把劉曜摔在冰上,受傷十多處,有三處傷及內(nèi)腑,被石堪執(zhí)獲。石勒于是大敗前趙軍隊,斬首五萬多級。下令說:“我想抓獲的只有一個人,此人現(xiàn)已被擒,特敕令將士停止攻擊,給他們留下歸順投降的道路?!?/p>
曜見勒曰:“石王,頗憶重門之盟否?”勒使徐光謂之曰:“今日之事,天使其然,復(fù)云何邪!”乙酉,勒班師。使征東將軍石邃將兵衛(wèi)送曜。邃,虎之子也。曜瘡甚,載以馬輿,使醫(yī)李永與同載。己亥,至襄國,舍曜于永豐小城,給其妓妾,嚴兵圍守。遣劉岳、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,曜曰:“吾謂卿等久為灰土,石王仁厚,乃全宥至今邪!我殺石佗,愧之多矣。今日之禍,自其分耳?!绷粞缃K日而去。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,諭令速降;曜但敕熙與諸大臣“匡維社稷,勿以吾易意也?!崩找姸鴲褐弥?,乃殺曜。
劉曜見到石勒,說:“石王,還能想起我們在重門的結(jié)盟嗎?”石勒讓徐光對劉曜說:“今天的事情出于天意,還有什么可說的!”乙酉(十一日),石勒班師回京。讓征東將軍石邃帶兵護送劉曜。石邃即石虎的兒子。劉曜傷勢嚴重,坐著馬車,讓醫(yī)師李永和他同車。己亥(二十五日),回到襄國,讓劉
曜居住在永豐小城,供給他妓妾,嚴兵圍守。又派劉岳、劉震等族內(nèi)男女人等穿上盛服見劉曜。劉曜說:“我以為你們早就化為灰土了,石王仁厚,竟然一直保全宥護你們到今天!我殺死石佗,長期以來心中有愧,今日的災(zāi)禍,是對我的報應(yīng)?!绷羲麄冄顼嫿K日,才讓他們離開。石勒讓劉曜給太子劉熙寫信,諭令他急速歸降。劉曜卻只要求劉熙和各位大臣“匡扶維護國家,不要因我改變心意”,石勒見信后憎惡劉曜,過了許久,便殺死劉曜。
是歲,成漢獻王驤卒,其子征東將軍壽以喪還成都。成主雄以李為征北將軍、梁州刺史,代壽屯晉壽。
這年,成漢的漢獻王李驤死,他的兒子、征東將軍李壽因父喪返回成都。成漢主李雄任李為征北將軍、梁州刺史,代替李壽駐屯晉壽。
四年(己丑、329)
四年(己丑,公元329年)
春,正月,光祿大夫陸曄及弟尚書左仆射玩說匡術(shù),以苑城附于西軍;百官皆赴之,推曄督宮城軍事。陶侃命毛寶守南城,鄧岳守西城。
春季,正月,光祿大夫陸曄和兄弟、尚書左仆射陸玩勸說匡術(shù),獻出苑城歸附西軍,百官都趕來,推舉陸曄督察宮城軍事。陶侃令毛寶戍守苑城的南城,鄧岳戍守西城。
右衛(wèi)將軍劉超、侍中鐘雅與建康令管旆等謀奉帝出赴西軍;事泄,蘇逸使其將平原任讓將兵入宮收超、雅。帝抱持悲泣曰:“還我侍中、右衛(wèi)!”讓奪而殺之。初,讓少無行,太常華恒為本州大中正,黜其品。及讓為蘇峻將,乘勢多所誅殺,見恒輒恭敬,不敢縱暴。及鍾、劉之死,蘇逸欲并殺恒,讓盡心救衛(wèi),恒乃得免。
右衛(wèi)將軍劉超、侍中鐘雅和建康令管等籌劃侍奉成帝逃出石頭投奔西軍,事情泄露后,蘇逸讓部將平原人任讓帶兵入宮拘捕劉超、鐘雅。成帝抱著他們悲聲哭泣說:“還我侍中和右衛(wèi)!”任讓奪過他們殺之。當初,任讓年少時沒有德行,太常華恒任州中的大中正,貶黜他的品流。等到任讓任蘇峻部將,仗勢多所誅殺,但見到華恒就很恭敬,不敢放任暴行。等鐘雅、劉超死時,蘇逸想連同華恒一同處死,任讓盡心救護,華恒才得以幸免。
冠軍將軍趙胤遣部將甘苗擊祖約于歷陽,戊辰,約夜帥左右數(shù)百人奔后趙,其將牽騰率眾出降。
冠軍將軍趙胤派部將甘苗在歷陽攻擊祖約,戊辰(二十五日),祖約乘夜率左右侍從幾百人投奔后趙,部將牽騰率眾出城投降。
蘇逸、蘇碩、韓晃并力攻臺城,焚太極東堂及秘閣,毛寶登城,射殺數(shù)十人?;沃^寶曰:“君名勇果,何不出斗?”寶曰:“君名健將,何不入斗?”晃笑而退。
蘇逸、蘇碩、韓晃合力進攻臺城,焚毀了太極東堂和秘閣,毛寶登上城墻,射死幾十人。韓晃對毛寶說:“你以勇猛果敢聞名,為何不出來斗斗?”毛寶說:“你號稱是英勇善戰(zhàn)的將領(lǐng),為何不進來斗斗?”韓晃含笑退還。
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,大懼,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。尚書胡勛曰:“今雖喪君,境土尚完,將士不叛,且當并力拒之;力不能拒,走未晚也?!必放?,以為沮眾,斬之,遂帥百官奔上,諸征鎮(zhèn)亦皆棄所守從之,關(guān)中大亂。將軍蔣英、辛恕擁眾數(shù)十萬據(jù)長安,遣使降于后趙,后趙遣石生帥洛陽之眾赴之。
前趙太子劉熙聽說前趙主劉曜被擒,大為恐懼,和南陽王劉胤商議,準備向西保守秦州。尚書胡勛說:“如今雖然喪失君王,但國土仍然完整,將士也未叛離,暫且應(yīng)當集中力量抵御敵軍。力有不支時再逃也不晚?!眲⒇钒l(fā)怒,認為這是擾亂人心,將他斬首,隨后率領(lǐng)文武百官逃奔上。各地方官員也都放棄自己鎮(zhèn)守的地方跟從,關(guān)中大亂。將軍蔣英、辛恕擁有士眾數(shù)十萬人據(jù)守長安,派使者向后趙請降,后趙派石生率領(lǐng)在洛陽的士眾前往長安。
二月,丙戌,諸軍攻石頭。建威長史滕含擊蘇逸,大破之。蘇碩帥驍勇數(shù)百,渡淮而戰(zhàn),溫嶠擊斬之。韓晃等懼,以其眾就張健于曲阿,門隘不得出,更相蹈藉,死者萬數(shù)。西軍獲蘇逸,斬之,滕含部將曹據(jù)抱帝奔溫嶠船,群臣見帝,頓首號泣請罪。殺西陽王,并其二子播、充、孫崧及彭城王雄。陶侃與任讓有舊,為請其死。帝曰:“是殺吾侍中、右衛(wèi)者,不可赦也。”乃殺之。司徒導(dǎo)入石頭,令取故節(jié),陶侃笑曰:“蘇武節(jié)似不如是。”導(dǎo)有慚色。丁亥,大赦。
二月,丙戌(十三日),各路軍隊進攻石頭。建威長史滕含重創(chuàng)蘇逸,蘇碩率領(lǐng)驍勇士卒數(shù)百人渡過秦淮河作戰(zhàn),被溫嶠擊敗斬殺。韓晃等人恐懼,帶著部眾前往曲阿依附張健,門道狹窄不便進出,士卒互相踩踏,死者上萬。西軍擒獲蘇逸,將他斬首。滕含部將曹據(jù)抱著成帝逃到溫嶠船上,群臣見到皇帝,叩頭至地號泣請罪。隨即殺死西陽王司馬、其子司馬播、司馬充、其孫司馬崧以及彭城王司馬雄。陶侃和任讓有舊交,為他求情免死。成帝說:“此人殺害了我的侍中鐘雅和右衛(wèi)將軍劉超,罪不可赦?!庇谑菤⑺廊巫尅K就酵鯇?dǎo)進入石頭,讓人取出他的舊有符節(jié),侃笑著說:“蘇武的符節(jié)好像不如你這個。”王導(dǎo)面有愧色。丁亥(十四日),大赦天下。
張健疑弘徽等貳于己,皆殺之;帥舟師自延陵將入?yún)桥d,乙未,揚烈將軍王允之與戰(zhàn),大破之,獲男女萬余口。健復(fù)與韓晃、馬雄等西趨故鄣,郗鑒遣參軍李閎追之,及于平陵山,皆斬之。
張健懷疑弘徽等人背叛自己,將他們?nèi)繗⑺?,率領(lǐng)水軍從延陵準備進入?yún)桥d。乙未(二十二日),揚烈將軍王允之與張健交戰(zhàn),重創(chuàng)張健的軍隊,俘虜男女一萬多人。張健又和韓晃、馬雄等人西奔故鄣,郗鑒派參軍李閎追擊,在平陵山追上他們,張健等人全部被殺。
是時宮闕灰燼,以建平園為宮。溫嶠欲遷都豫章,三吳之豪請都會稽,二論紛紜未決。司徒導(dǎo)曰:“孫仲謀、劉玄德俱言‘建康王者之宅’。古之帝王,不必以豐儉移都;茍務(wù)本節(jié)用,何憂凋弊!若農(nóng)事不修,則樂土為墟矣。且北寇游魂,伺我之隙,一旦示弱,竄于蠻越,求之望實,懼非良計。今特宜鎮(zhèn)之以靜,群情自安?!庇墒遣粡?fù)徙都。以褚為丹楊尹。時兵火之后,民物凋殘,收集散亡,京邑遂安。
此時建康的宮闕化為灰燼,用建平園權(quán)充宮室。溫嶠想遷都至豫章,三吳的豪杰們請求遷都會稽,紛紛紜紜未有決斷。司徒王導(dǎo)說:“孫權(quán)、劉備都說‘建康是帝王的宅府’,古代的帝王,不一定因為物品的豐儉遷都。只要務(wù)本節(jié)用,還愁什么暫時的凋弊!如果不認真從事農(nóng)作,那么樂土也會變成荒墟。況且北方的寇賊游魂,在窺測我們的可乘之機,一旦表現(xiàn)出虛弱,奔竄至蠻越之地,無論從聲名和實際考慮,都不是好辦法。現(xiàn)在只該保持寧靜,人心自然安寧?!币虼瞬辉龠w都。朝廷讓褚出任丹楊尹,當時正是遭兵火之后,人口物品凋殘,褚收擾召集散失的人口,京城這才安定。
壬寅,以湘州并荊州。
壬寅(二十九日),晉將湘州并入荊州。
三月,壬子,論平蘇峻功,以陶侃為侍中、太尉,封長沙郡公,加都督交、廣、寧州諸軍事;郗鑒為侍中、司空、南昌縣公;溫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加散騎常侍、始安郡公;陸曄進爵江陵公;自余賜爵侯、伯、子、男者甚眾。卞及二子、盱、桓彝、劉超、鐘雅、羊曼、陶瞻,皆加贈謚。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,皆蘇峻之黨也;峻未敗,永等去峻歸朝廷;王導(dǎo)欲賞以官爵。溫嶠曰:“永等皆峻之腹心,首為亂階,罪莫大焉。晚雖改悟,未足以贖前罪;得全首領(lǐng),為幸多矣,豈可復(fù)褒寵之哉!”導(dǎo)乃止。
三月,壬子(初十),評議平定蘇峻的功績,任陶侃為侍中、太尉,封長沙郡公,加授都督交州、廣州、寧州諸軍事;郗鑒為侍中、司空、南昌縣公;溫嶠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加授散騎常侍、始安郡公;陸曄進爵為江陵公;其余賜封爵位為侯、伯、子、男的很多。卞壺及二子卞、卞盱、桓彝、劉超、鐘雅、羊曼、陶瞻,都追賜謚號。路永、匡術(shù)、賈寧,都是蘇峻舊黨,蘇峻沒有敗亡時,路永等人叛離蘇峻歸附朝廷。王導(dǎo)想賞給他們官爵,溫嶠說:“路永等人都是蘇峻的心腹,首先參與并導(dǎo)致禍亂的,沒有比這更大的罪過了。后來雖然覺悟改正,但不足以全贖以往的罪孽,能夠保全首級,已經(jīng)是很大的僥幸了,怎能再褒揚寵愛他們呢!”王導(dǎo)這才停止。
陶侃以江陵偏遠,移鎮(zhèn)巴陵。
陶侃因為江陵偏遠,移居鎮(zhèn)守巴陵。
朝議欲留溫嶠輔政,嶠以王導(dǎo)先帝所任,因辭還藩;又以京邑荒殘,資用不給,乃留資蓄,具器用,而后旋于武昌。
朝廷中商議想留溫嶠輔佐國政,溫嶠認為王導(dǎo)是先帝任命的人選,堅決辭絕,歸還藩所。他又因京城荒涼殘破,缺乏資用,于是留下物資儲蓄,供給器物用品,然后回到武昌。
帝之出石頭也,庾亮見帝,稽顙哽咽,詔亮與大臣俱升御座。明日,亮復(fù)泥首謝罪,乞骸骨,欲闔門投竄山海。帝遣尚書、侍中手詔慰喻曰:“此社稷之難,非舅之責也。”亮上疏自陳:“祖約、蘇峻縱肆兇逆,罪由臣發(fā),寸斬屠戮,不足以謝七廟之靈,塞四海之責。朝廷復(fù)何理齒臣于人次,臣亦何顏自次于人理!愿陛下雖垂寬宥,全其首領(lǐng);猶宜棄之,任其自存自沒,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。”優(yōu)詔不許。亮又欲遁逃山海,自暨陽東出,詔有司錄奪舟船。亮乃求外鎮(zhèn)自效,出為都督豫州·揚州之江西·宣城諸軍事、豫州刺史,領(lǐng)宣城內(nèi)史,鎮(zhèn)蕪湖。
成帝由石頭脫困時,庾亮見到成帝,叩首哽咽。成帝下詔讓庾亮和大臣們都登上御座。第二天,庾亮再次叩頭至地請罪,乞求免去自己職位,想全家投身于山海之中隱居。成帝派尚書、侍中拿手寫詔書安慰勸諭他說:“這是國家的災(zāi)難,不是娘舅的責任?!扁琢辽蠒约宏愂稣f:“祖約、蘇峻肆行兇逆之事,罪過由我引發(fā),即便寸寸斬割屠戮,也不足以向七廟的神靈謝罪,不足以平息天下人的責難。朝廷又有什么道理再將我與他人相提并論,我又有什么臉面躋身于人倫呢!希望陛下即便是賜降寬宥,保全我的頭顱也就行了,對我還是應(yīng)當拋棄不顧,讓我自生自滅,那么天下人便能粗知勸善罰惡的綱要了。”成帝下詔勸慰,不同意。庾亮又想遁逃于山水之間,從暨陽出發(fā)向東,成帝下詔讓負責官員扣奪舟船。庾亮便請求外出鎮(zhèn)守效力,出任都督豫州、揚州地段長江以西、宣城諸軍事、豫州刺史,兼領(lǐng)宣城內(nèi)史,鎮(zhèn)守蕪湖。
陶侃、溫嶠之討蘇峻也,移檄征、鎮(zhèn),使各引兵入援。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,又不給軍糧,遣督護將數(shù)百人隨大軍而已,朝野莫不怪嘆。及峻平,陶侃奏敦沮軍,顧望不赴國難,請檻車收付廷尉。王導(dǎo)以喪亂之后,宜加寬宥,轉(zhuǎn)敦安南將軍、廣州刺史;病不赴,征為光錄大夫、領(lǐng)少府。敦憂愧而卒,追贈本官,加散騎常侍,謚曰敬。
陶侃、溫嶠征討蘇峻時,傳布檄文給各地方官員,讓他們各自領(lǐng)兵前來援助。湘州刺史、益陽侯卞敦擁兵不前,又不供給軍糧,只是派督護帶領(lǐng)幾百人跟隨大軍而已,朝野人士莫不奇怪、驚嘆。等到蘇峻被平定,陶侃奏議卞敦阻礙軍務(wù),持觀望態(tài)度不赴國難,請求用檻車拘捕送交廷尉治罪。王導(dǎo)認為在喪亂之后,應(yīng)該表現(xiàn)寬宥,轉(zhuǎn)任卞敦為安南將軍、廣州刺史。卞敦因病不能赴任,征召為光祿大夫、兼領(lǐng)少府職。卞敦憂愁愧疚而死,追贈原先官職,授予散騎常侍,謚號“敬”。
臣光曰:庾亮以外戚輔政,首發(fā)禍機,國破君危,竄身茍免;卞敦位列方鎮(zhèn),兵糧俱足,朝廷顛覆,坐觀勝負;人臣之罪,孰大于此!既不能明正典刑,又以寵錄報之,晉室無政,亦可知矣。任是責者,豈非王導(dǎo)乎!
臣司馬光曰:庾亮以外戚的身份輔佐朝政,首先引發(fā)禍端,國家毀壞、君主危殆,自己卻逃竄以求茍免;卞敦位列方鎮(zhèn)大員,兵員和糧食都很充足,朝廷傾覆之時,卻坐觀勝負;人臣的罪過,哪有比這更大的!但朝廷對他們既不能運用典刑彰明罪過,還用寵信爵祿回報,晉成帝無國政可言,由此也可知曉了。應(yīng)當承擔這種責任的人,難道不是王導(dǎo)嗎!
徙高密王為彭城王。,雄之弟也。
成帝改封高密王司馬為彭城王。司馬即司馬雄的兄弟。
夏,四月,乙未,始安忠武公溫嶠卒,葬于豫章。朝廷欲為之造大墓于元、明二帝陵之北,太尉侃上表曰:“嶠忠誠著于圣世,勛義感于人神,使亡而有知,豈樂今日勞費之事!愿陛下慈恩,停其移葬?!痹t從之。
夏季,四月,乙未(二十三日),始安忠武公溫嶠故去,葬在豫章。朝廷想在元帝、明帝的陵墓北邊為他建造大墓,太尉陶侃上表說:“溫嶠的忠誠著稱于圣世,功勛節(jié)義讓人神感動,假如人死有知,難道會為今天這種勞民傷財?shù)氖虑楦吲d嗎!希望陛下慈愛有恩,停止移葬之事。”成帝下詔聽從了他的意見。
以平南事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。陶侃、郗鑒皆言胤非方伯才,司徒導(dǎo)不從?;蛑^導(dǎo)子悅曰:“今大難之后,紀綱弛頓,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,流民萬計,布在江州。江州,國之南藩,要害之地,而胤以侈之性,臥而對之,不有外變,必有內(nèi)患矣?!睈傇唬骸按藴仄侥现庖??!?/p>
朝廷任命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。陶侃、郗鑒都說劉胤不具有方面大員的才能,司徒王導(dǎo)不聽。有人對王導(dǎo)的兒子王悅說:“如今是大難之后,國家的綱紀弛懈不振,從江陵到建康的三千多里間,流民數(shù)以萬計,散布在江州。江州是國家的南部屏障,要害之地,而劉胤以自己喜好奢侈的性格,橫臥室內(nèi)懶散地對待政事,即使沒有外部的事變,也必有內(nèi)患?!蓖鯋傉f:“這是溫嶠的意思?!?/p>
秋,八月,趙南陽王胤帥眾數(shù)萬自上趣長安,隴東、武都、安定、新平、北地、扶風、始平諸郡戎、夏皆起兵應(yīng)之。胤軍于仲橋;石生嬰城自守,后趙中山公虎帥騎二萬救之。九月,虎大破趙兵于義渠,胤奔還上?;⒊藙僮窊?,枕尸千里。上潰,虎執(zhí)趙太子熙、南陽王胤及其將王公卿校以下三千余人,皆殺之,徙其臺省文武、關(guān)東流民、秦·雍大族九千余人于襄國;又坑五郡屠各五千余人于洛陽。進攻集木且羌于河西,克之,俘獲數(shù)萬,秦、隴悉平。氐王蒲洪、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,虎表洪監(jiān)六夷軍事,弋仲為六夷左都督。徙氐、羌十五萬落于司、冀州。
秋季,八月,前趙南陽王劉胤率數(shù)萬士眾由上奔赴長安,隴東、武都、安定、新平、北地、扶風、始平各郡的戎狄及華夏族都起兵應(yīng)從。劉胤屯軍于仲橋,石生環(huán)城自守,后趙令中山公石虎率騎兵二萬人救援。九月,石虎在義渠大敗前趙軍隊,劉胤逃歸上。石虎乘勝追擊,尸體枕籍千里。上被攻破,石虎擒獲前趙太子劉熙、南陽王劉胤及其將軍、郡王、公卿、校尉以下三千多人,全數(shù)殺害。把前趙朝廷的文武官員、關(guān)東流民、秦州和雍州的大族九千多人遷徙到襄國,又在洛陽坑殺五郡的屠各部人眾五千多。石虎進攻河西羌族的集木且部,獲勝后俘虜數(shù)萬人,秦州、隴西全部平定。氐族王蒲洪、羌族首領(lǐng)姚弋仲都歸降石虎。石虎上表薦舉蒲洪監(jiān)察六夷軍事,姚弋仲任六夷左都督。把氐族和羌族的十五萬村落居民遷徙到司州和冀州。
初,隴西鮮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,侵并鄰部,士馬強盛。及趙亡,述延懼,遷于麥田。述延卒,子大寒立;大寒卒,子司繁立。
當初,隴西的鮮卑族乞伏述延部居住在苑川,侵犯吞并鄰近部落,人馬強盛。等到前趙滅亡,乞伏述延畏懼,遷至麥田。乞伏述延死后,兒子乞伏大寒繼立;乞伏大寒死后,兒子乞伏司繁繼立。
江州刺史劉胤矜豪日甚,專務(wù)商販,殖財百萬,縱酒耽樂,不恤政事。冬,十二月,詔征后將軍郭默為右軍將軍。默樂為邊將,不愿宿衛(wèi),以情訴于胤。胤曰:“此非小人之所及也。”默將赴召,求資于胤,胤不與,默由是怨胤。胤長史張滿等素輕默,或倮露見之,默常切齒。臘日,胤餉默豚酒,默對信投之水中。會有司奏:“今朝廷空竭,百官無祿,惟資江州運漕;而胤商旅繼路,以私廢公,請免胤官。”書下,胤不即歸罪,方自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