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于大和三年在已故的吏部侍郎沈公任江西觀察使的幕府供職。那時張好好十三歲，已經(jīng)小有名氣，剛因會唱歌而被編入樂籍。過了一年，沈公改官宣歙觀察使，又把張好好帶去安排在宣城樂籍。又過了兩年，張好好被沈公弟弟著作郎沈述師以雙鬟的年紀(jì)納為姬妾。再后兩年，我在洛陽東城重又見到張好好。感舊傷懷，就題了這首送給他。

您是南昌佳麗人，當(dāng)年十三才有余。
像嫩綠鳳尾剛生芽，像暈紅蓮花還含苞。
高閣依在半天里，章江連接碧云霄。
在這里請您試珠喉，專為此把華麗宴排鋪。
主人公環(huán)顧四座客，正驚訝您來得踟躕。
吳娃就起身引您上前，還猶豫掩長袖半遮面。
一雙發(fā)髻高低恰合宜，青螺小襖正顯身嬌俏。
明眸嫵媚靜垂下雙袖，歌喉囀動猶如雛鳳鳴呼。
急促的弦索彈出關(guān)紐，高亢的管樂像要吹裂圓蘆。
多少樂聲都跟不上您的歌唱，繚繞飄渺飛向那碧云天路。
主人公贊嘆了還又贊嘆，說這樣的歌聲天下稱罕。
送給您天馬綢緞，還配上水犀頭梳。
到龍沙洲去看秋浪，在明月下暢游東湖。
從那以后我們便常常會面，三日不見就要算時隔太疏。
美麗資質(zhì)隨著月亮變得豐滿，濃艷風(fēng)情跟著春天更加展舒。
深紅的嘴唇漸漸輕靈乖巧，輕盈的步態(tài)越發(fā)從容自如。
旌旆旗幟忽然東下，笙歌樂舞轉(zhuǎn)隨舳艫。
秋霜凋萎謝樓樓畔樹，春沙溫暖句溪溪邊蒲。
身外事任由它等同塵土，酒杯前且盡人生歡娛。
集仙殿里飄然客，作賦壓倒。
聘您使用碧瑤珮，載您動用紫云車。
從此洞門關(guān)閉水聲遠(yuǎn)，明月高懸蟬影孤。
自那時過了沒幾年，已經(jīng)散盡了我們這些高陽酒徒。
洛陽城東重又相見愛你，您身姿綽約正酒店當(dāng)壚。
奇怪我“為什么事情所苦，年輕輕的就白了須胡？
同游的伙伴如今可還在？這失意的日子可還受得??？”
在我哭悼沈公后，水天盡染初秋色。
斜陽冷光照衰柳，涼風(fēng)暗生起座隅。
淚水灑滿胸衣襟，短歌一曲為您書。

1.張好好：本為歌伎，與早年在江西幕府時相識。后來張好好得到的賞識，并隨其來到宣城，與杜牧頗有往來。后來沈傳師的弟弟納張好好為妾，從此就與杜牧音信隔絕。大和（太和）七年（833年），沈傳師任吏部侍郎，宣城幕府中的僚屬們也就各奔前程。直到五年后杜牧來到洛陽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張好好早已被薄情的丈夫拋棄，在洛陽東城的一家酒店里賣酒。
2.大和：唐文宗年號（827—835），也作“太和”。
3.佐：輔佐。吏部沈公：沈傳師，字子言，吳（今江蘇蘇州）人，大和（太和）二年（828年）以尚書右丞出為江西觀察使，曾召杜牧為幕僚。大和（太和）九年（835年）死于吏部侍郎任上，故稱“吏部沈公”。幕：幕府，將軍的府署。
4.樂籍：樂部的名冊。古時官伎隸屬于樂部。
5.移鎮(zhèn)宣城：沈傳師于大和（太和）四年（830年）九月調(diào)任宣歙觀察使。
6.沈著作：沈傳師的弟弟沈述師，字子明，大概曾任著作郎或者著作佐郎，故稱。雙鬟：將頭發(fā)盤曲繞成環(huán)狀，挽成雙髻，為年少女子的常見發(fā)型。一說指一千萬錢。
7.豫章：郡名，即洪州，治所在今江西南昌。沈傳師為江西觀察使即駐于此地。姝：美女。
8.茁：生長。鳳生尾：植物，當(dāng)即鳳尾竹。
9.跗（fū）：花萼的基部。
10.高閣：指滕王閣，為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嬰所建，舊址在江西新建縣西章江門上，西臨大江。
11.章江：即章水，源出江西崇義聶都山，東北流入贛縣，與貢水合流為贛江，經(jīng)南昌流入鄱陽湖。碧虛：天空。
12.華筵：豐盛的宴席。
13.主公：指沈傳師。顧：回頭看。
14.踟（chí）躕（chú）：徘徊不前的樣子。
15.吳娃：吳地的美女。起引：攙扶引領(lǐng)。
16.裾（jū）：衣服的前襟。
17.羅襦（rú）：絲羅制成的短襖。
18.盼盼：貞元間名伎，善歌舞，雅多風(fēng)態(tài)，為武寧節(jié)制徐建封所寵。這里代指張好好。
19.雛鳳呼；形容聲音清越，如同小鳳凰的鳴叫聲。
20.繁弦：急促的樂聲。迸：噴射，裂開。關(guān)紐：琴弦的轉(zhuǎn)軸。
21.塞管：即蘆管，一種少數(shù)民族樂器。
22.裊裊：歌聲綿延不斷。云衢：天空。
23.主公：一作“主人”。
24.天馬錦：用沙狐皮做成的皮大衣。沙狐活動于沙丘地帶，身小皮白，肚子下的皮稱為天馬皮，下巴下的皮稱為烏云豹，都是極為貴重的皮料。
25.副：配上。水犀梳：用珍貴的水犀角制成的梳子。
26.龍沙：地名，在南昌城北，因其地多白沙并呈龍形，故名。
27.東湖：地名，在南昌城東，與章江相通，也是當(dāng)時的游覽勝地。
28.玉質(zhì)：玉體。滿：豐滿。
29.艷態(tài)：嬌艷的姿態(tài)。舒；舒展。
30.絳唇：紅唇。
31.云步：像云彩一樣飄逸的腳步。虛徐：輕柔，舒緩。
32.旌（jīng）旆（pèi）：旌旗。東下：指沈傳師調(diào)任宣州。
33.舳（zhú）艫（lú）：船尾為舳，船頭為艫，指首尾相連的船只。
34.謝樓：樓，在宣城北，又名北樓，南朝齊宣城太守謝所建。
35.句溪：又名東溪，從宣城東流過，曲折如同“句”字，故名。
36.樽：酒杯。
37.集仙客：指沈述師。此句下詩人自注：“著作嘗任集賢校理。”集賢為唐代宮殿名，內(nèi)設(shè)書院，有學(xué)士、直學(xué)士等職。
38.諷賦：作賦。欺：壓倒。相如：司馬相如，字長卿，西漢著名文學(xué)家，初名犬子，因慕戰(zhàn)國時人藺相如，改名為相如。名作有《子虛賦》《上林賦》《大人賦》《長門賦》等。
39.聘：下聘，用禮物訂婚。碧瑤：碧綠的玉佩，形容貴重。
40.紫云車：仙人乘坐的車子，形容豪華。典出《博物志》：“王母乘紫云車而至于殿西。”
41.洞閉水聲遠(yuǎn)：典出南朝宋《幽明錄》，東漢永平年間，劉晨和阮肇在天臺山桃源洞遇見二位仙女，偕至洞府，結(jié)為伉麗。平日以對弈為樂。半年后思鄉(xiāng)心切，二女相送出溪口，返家一看，竟已歷七世。后來兩人再度來山，終于修仙上天。這里暗指張好好嫁給沈述師后不再與故人往來。
42.月影孤：用嫦娥奔月的故事，嫦娥為后羿之妻，偷吃了長生不老藥，托身于月宮，化為蟾蜍。此處暗示張好好獨(dú)守空房，孤單寂寞。
43.爾來：從那時起。
44.高陽徒：即高陽酒徒。典出《史記·酈生陸賈列傳》，引兵過陳留，高陽人酈食其求見，劉邦聞使者言“狀貌類大儒”，遂不想見。令使者出謝曰：“沛公敬謝先生，方以天下為事，未暇見儒人也。”酈食其大怒呵斥使者曰：“走！復(fù)入言沛公，吾高陽酒徒也，非儒人也。”乃延入，后受重用。后用“高陽酒徒”指嗜酒而放蕩不羈的人。
45.洛城：洛陽。詩人于大和（太和）九年（835年）秋，以監(jiān)察御史分司洛陽。
46.為當(dāng)壚（lú）：典出《史記·司馬相如列傳》，司馬相如與私奔后，貧困無以為生，只得開了一家小酒店，文君當(dāng)壚掌廚，相如招待客人并洗滌杯碟。婥婥，姿態(tài)美好的樣子；當(dāng)壚，指賣酒，壚是酒店里安放酒壇的土臺。
47.怪我：對我感到驚奇。
48.落拓：無拘無束，自由放縱。
49.“門館”句：指詩人因?yàn)樯騻鲙煹娜ナ蓝纯?。因?yàn)槎拍猎鵀樯騻鲙煹哪涣?，故有此稱?！皯Q哭”典出《晉書·謝安傳》，謝安之甥羊曇為謝安所愛重，謝安曾經(jīng)坐車進(jìn)西州門。謝安死后，羊曇走路從不經(jīng)過那里，一次大醉后不覺走到了西州門，發(fā)覺后慟哭而返。
50.座隅：座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