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回
原文:
卻說眾嘍羅議定，要擒住劉宇瑞，遂悄悄從劉宇瑞背后捉下馬來。七腳八手，綁縛起來。劉宇瑞只是喊救，奈離李夢雄遙遠，李夢雄不曾聽見。那嘍羅簇擁劉宇瑞，一面行一面罵曰：“爾只匹夫，同那兩個狗男女要討甚么規(guī)例，錢好不挪去使用使用，我今且叫爾先吃些板刀面，可好么？”說罷把刀板向背上打下。急得劉宇瑞真是上天無路，入地無門。心恨這都是李通二人，要取他的銀兩，以致如此。分明是斷送我的性命。來到山下，恰遇李桂金從山上下來，一見是劉宇瑞，驚得面如土色，撥轉(zhuǎn)馬頭望山上便跑。劉宇瑞心中明白：必是與這紅面賊首情熱，故來相救。一時氣的口中出火，也不顧生死了，直趕上山大罵曰：“不知羞恥的賤人，往那里去？吾來也！”隨后趕上。李桂金那里敢回頭？只敢飛跑，心中暗恨：章士成害我，包管不遇相識。天下除了這冤家對頭，偏偏相遇，怎么理會得清楚？才到半山，忽遇章士成下來，見李桂金喘息不定曰：“多承爾的盛情，包管不遇著相識！”
章士成曰：“敢是又遇了相識嗎？”李桂金曰：“相識不妨，偏偏遇著那個……”
章士成曰：“是那個？”李桂金曰：“是劉宇瑞。爾道好么？”章士成癡呆半晌，曰：“我是知恩報本的，怎知這等倒運，遇著如此不湊巧的事？”李桂金曰：“嘍羅誤擒前來，爾去令嘍羅，送他到前寨坐定。再速到山下勸止勿戰(zhàn)，免使兩下相傷?！闭率砍煞Q是。翻身下山，果見劉宇瑞前來。忙喝嘍羅：“快快解綁！此乃我的至交。速送往前寨，小心服侍。”嘍羅忙解綁索。
劉宇瑞見章士成這等結(jié)束執(zhí)槍，諒必是牽線到此，與賊首做出勾當，故如此威勢。即問曰：“章阿伯爾果是誠實人！”章士成曰：“豈敢無差，我且問爾，山下有兩個是誰？”劉宇瑞曰：“一個爾不相識，一個就是李夢雄?！?/p>
章士成曰：“即是李夢雄，爾且坐在前寨，我去就來?！眲⒂钊鸪蹲≡唬骸扒掖頃靼兹チT。”章士成曰：“公子放手，待我去阻止交戰(zhàn)，再來理會未遲，難道走了不成？”劉宇瑞放手曰：“不怕爾飛上天去。”即同嘍羅往前寨不表。
且說章士成下山，奔向陣前。遠見萬人敵正在交戰(zhàn)，章士成大叫曰：“萬頭領(lǐng)且住下手！不必交戰(zhàn)?！贝藭r萬人敵，交戰(zhàn)有七十余回合，被李通殺得眼花昏亂；口角流誕，勉強支持。正在著急，那里還聽得呼喚？章士成遙見李夢雄勒馬觀望，便大叫曰：“李夢雄賢婿，紅面的是我的好友，不必爭戰(zhàn)了?！崩顗粜勐勓裕锨敖新暎骸靶珠L，不必交戰(zhàn)，這是我們的朋友?！崩钔醇由蠋讋?，殺退萬人敵，撥回馬頭問曰：“好快！說是賢弟的朋友，不然幾乎險殺。究竟是爾朋友否？”李夢雄曰：“正是?！比f人敵卻殺得精神疲倦，忽見李通退下。只道是其敗陣，即催馬要趕。章士成已上前叫曰：“俱是自家朋友，休交戰(zhàn)了?！比f人敵問曰：“此是何人？老丈因何認得？”章士成曰：“萬頭領(lǐng)真是顛倒。見了李勝康，錯認作李夢雄，百般恭敬。今見了李夢雄，卻反要拼個生死。這是什么意思？”萬人敵愕然曰：“與我交戰(zhàn)的莫不就是李夢雄么？”章士成曰：“交戰(zhàn)的卻是他的朋友。這旁觀戰(zhàn)的卻正是李夢雄?！比f人敵仔細把李夢雄一看，曰：“聞名不曾見面，見面勝似聞名?！泵Ρ甲呦埋R，拜伏在地曰：“好漢即是李夢雄，何不早說，教我早些歡喜？端的想殺俺家?！崩顗粜勖蛳略唬骸靶〉芤唤橛狗?，多蒙頭領(lǐng)見愛如此，敢不銘刻肺腑？”兩人對拜畢。萬人敵回身又與李通作揖曰：“肉眼無珠，冒犯虎威，萬望恕罪。”李通笑曰：“不過些氣力，又無折本，于事何妨？方到是小弟貪財，要取頭領(lǐng)的銀兩，是弟之罪，”眾人俱各大笑，章士成對李夢雄曰：“這頭領(lǐng)名喚萬人敵，為人極是仗義，最慕賢婿的英名?！?/p>
萬人敵曰：“請二位豪杰上山，再得請教?！崩顗粜?、李通曰：“正要上山拜識?！倍嘶仡?，不見劉宇瑞，吃一驚曰：“劉宇瑞走那里了？”章士成曰：“劉公子他先上山多時?！?/p>
李夢雄、李通一齊上馬，來至聚義廳外，下馬進廳，劉宇瑞勉強起身迎接。李夢雄笑對劉宇瑞曰：“賢弟乃白面儒生，卻好膽量。不說一聲，竟私自上山?！眲⒂钊鹋瓪鉀_沖曰：“小弟怎敢上山？卻是你令妹將宇瑞擒來的。”
李夢雄不知來由，問曰：“你說那里話？舍妹在何處？”劉宇瑞曰：“令妹做出這宗好事，恐怕玷辱令祖家聲乎？”李夢雄曰：“這又是甚話？賢弟須說個明白，這是不得干休的?！眲⒂钊鹪唬骸坝猩趺靼?！都是章士成勾引來的。令妹適聞這紅面頭領(lǐng)交戰(zhàn)。令妹便領(lǐng)兵從后山欲往助陣，把我擒來，豈是說謊的？”李夢雄知必實事，登時變色，扯住章士成曰：“岳父何故勾引舍妹到此？被劉宇瑞說出這話！”章士成氣的目瞪口呆，停了一會答曰：“一言難盡，令妹現(xiàn)在后寨，可通往問，便知端的?！比f人敵曰：“小弟事涉嫌疑，亦難分辯，請列位同見小姐，自可無疑?！崩钔ㄔ唬骸拔医K是外人，不便進去。劉賢弟你們進去罷?！比f人敵曰：“弟陪好漢等候飲酒?！崩顗粜奂囱麆⒂钊鹎巴⒂钊鹪唬骸按耸玛P(guān)兄家聲，兄須細細諸問，休被瞞過。與弟無干，不必同往。”李夢雄曰：“此乃名節(jié)攸關(guān)，吾當細詢，斷不袒護?！?/p>
即同章士成步行而去。這里萬人敵動問李通姓名，李通自道其姓名，又待劉宇瑞說出姓名不表。
且說李夢雄來到后寨，李桂金起身迎接。李夢雄怒罵曰：“爾自幼知書識禮，因何投寨綠林，不顧名節(jié)，致使劉宇瑞說出穢名，累我無顏？”李桂金悲泣曰：“妹子為這名節(jié)受盡威脅，幾至捐生。”即將從被章大娘麻倒，直至射死李勝康，萬人敵仗義苦留，妹子恐路上有失，暫留于此，亦曾約下三事，妹子何嘗不重名節(jié)？李夢雄怒氣稍息曰：“爾即如此，也算無差。只是爾偏親自下山助戰(zhàn)，卻被劉宇瑞撞見，實難理會?！崩罟鸾鹬钢率砍傻溃骸斑@都是阿伯好抬舉！”章士成曰：“怎么連小姐亦來怨我？我因知恩報本，怎知不湊巧，遇著劉宇瑞，豈是我不該？”
李夢雄起來散步，見粉墻壁上，舊日貼有所約三事，及四旬余方許上廳的示渝，喜曰：“幸有此示，待我請劉宇瑞來著，便不妨事?！闭f完后步出山寨，對劉宇瑞曰：“我已盤結(jié)明白，賢弟同我一行?！眲⒂钊鹪唬骸靶旨磫柮鞅懔T，弟可不往?！崩顗粜壑痹唬骸百t弟即不同往，何以表白？豈不氣殺人？”李通亦曰：“賢弟須往一觀，庶黑白有分，若有不明，愚兄亦有處治?！眲⒂钊鹪唬骸叭绱吮阃T?！?/p>
章士成曰：“賢婿卻那里去了？”不一刻，李夢雄引了劉宇瑞至后寨，李桂金已進去了。李夢雄方把前情說明，賢弟疑是假話，這一張示諭，須不是現(xiàn)貼的。劉宇瑞看示諭，方才省悟?；剜磷飨?，向李夢雄謝罪曰：“此乃小弟多疑亂言，望兄恕宥。”李夢雄大喜，曰：“此乃涉嫌之事，無怪賢弟疑心。”二人齊到前寨。章士成亦隨從而來。李夢雄、劉宇瑞同向萬人敵作謝曰：“不意頭領(lǐng)如此仗義施恩！方才錯怪，萬望恕罪?！比f人敵答禮曰：“此乃小姐節(jié)烈，人所欽仰。方才弟不分辯者，以瓜田李下故也?！崩顗粜邸⒂钊?，再謝章士成。
此時酒席呈上，賓至入席，章士成年長，坐在首位。其次即李通、李夢雄、劉宇瑞依次同飲。酒筵間，萬人敵言及章士成仗義，章士成流淚曰：“我本為尋女，路遇劉公子，恐其路上有失，同行至土地祠，救著令妹，來到此山，殺了胞妹外甥。又恐令妹安身不便，故拋下尋女念情，在此相伴。今幸賢婿兄妹相會，老漢得全始終。只是可憐我女兒不知流落何處？死生存亡未卜，不日即要下山尋訪女兒了?！崩顗粜墼唬骸靶⌒鲆虺鯐醇把悦髁铈?。小婿已有會見?！闭率砍墒諟I曰：“賢婿此言，莫非安慰心，小女如何得會賢婿？”李夢雄對萬人敵曰：“頭領(lǐng)暫退左右，我得說明?！比f人敵即令左右退出。李夢雄便把三界山遇章繡錦之事，并所言說明。章士成方才放心。
萬人敵曰：“將軍因何到三界山？”李夢雄曰：“論這事不宜輕泄，諒好漢必無漏泄之理?！眰溲詺⑺狸懡?，搜出書信，英國公差到三界山畫圖說出。
萬人敵曰：“劫駕正是柳望懷所為。三界山原是吳仁中、萬飛龍二人駐扎，與弟甚是親熱。柳望懷隨后上山，因他年長，故坐了第一把交椅。前日劫駕、有書請我相助。因思叛逆重大，弟推事不往。但三界山十分堅固，且有劉瑾應(yīng)付金銀，兵糧俱足。有些難破?！崩顗粜墼唬骸凹从写筌?，不怕不破?！?/p>
章上成曰：“但恐柳望懷等相逼，小女難保殘生?！崩顗粜墼唬骸拔覀兓鼐匆鸨鹘?，救出令媛?！闭律铣煞降梅判?。李通對萬人敵曰：“頭領(lǐng)流落綠林，終非了局，倘若興兵，我等求文提督前來招安，亦可為王家建功立業(yè)，以圖耀祖榮宗，封妻蔭子，何等美妙？”李夢雄曰：“小弟亦有此心，未知頭領(lǐng)意下若何？”萬人敵曰：“弟久欲歸順，奈無人薦引。二位若肯保舉，足感恩情，有何不可？”各人說得投機，飲至月上花稍，方才安寢。
次日又是暢飲，一連三日。李通對李夢雄曰：“令妹既會，當作速回京?！?/p>
李夢雄曰：“侍小弟與舍妹相議。”即入內(nèi)來見李桂金曰：“我即日要回京去，賢妹且住在此，待文提督進征三界山，即來招安萬人敵，那時一同回京，面君受封，可好么？”李桂金曰：“一向屈身住此，度日如年。今遇哥哥，便同回京，怎肯仍留此間，男女混雜？”李夢雄曰：“若只爾我，自必同回。奈有李通、劉宇瑞一路同行，安歇不便。我又即日要跟隨文提督出征。軍情大事，更是無心顧爾。莫若且住此等候，又有章阿伯相伴何妨？”章士成聞?wù)f，著驚對李夢雄曰：“賢婿這事，決難從命。老漢只是此女，猶如孤星伴月。我就要往三界山，保救小女要緊?！崩顗粜墼唬骸靶⌒鲎援斁瘸觯伪卦栏溉ゾ?？”章士成曰：“但恐賢婿征戰(zhàn)時候，思量立功，那里有照應(yīng)小女？”
李夢雄曰：“屢受岳父過愛，這何等事？怎說無心？且岳父軟弱，去也無益。不如在此相伴為妙?！闭率砍稍唬骸斑@等說，老漢便放心了?！崩顗粜鄯匠鲆娙f人敵曰：“我們來日便要回京，舍妹同岳父再累頭領(lǐng)幾時。俟招安后，一同進京，容當厚報?！比f人敵曰：“列位身有正事，俺不敢苦留。令妹在此，自當照顧，何必叮嚀？說甚么厚報！”李夢雄大喜。
至次早，萬人敵備酒飲別，暢飲一番。李夢雄進內(nèi)，辭了妹子出來，隨同李通、劉宇瑞上馬下山。萬人敵、章士成送至山下。嘍羅跪送一盤金銀。
李夢雄三人推辭曰：“路費本來充足，前在三界山，又得了許多銀子，不勞頭領(lǐng)費心?！比f人敵方收回銀子，同章士成遠送至大路口。李通三人曰：“頭領(lǐng)、章阿伯請回山，不日就得相會?！闭率砍蓢诶顗粜墼唬骸靶∨t婿留心救命?！崩顗粜鄯Q是，兩下分別。
欲此去如何，再看下回分解。
